十個鬥的女人
我應當是信命的女人，信，不見得順從。
我想大約每一個人都會經曆在命運的迷霧之前無比茫然的時刻，算命就成了淡化和驅散那些迷霧的一種方法，無論那被算到的未來是怎樣的未來，看清了總是比雲裏霧裏踏實，躁動的心也就安寧下來。
我曾經非常迷戀算命的階段是中學時期。正巧那時也是父母迷茫的階段，尤其是我的父親，買回來很多與算命相術有關的書，測字，看手相，批八字，稱命的斤兩，還有諸葛亮的靈術，以及各種易經研究，等等等等。
我印象最深的是從家裏拿書到學校去，上課時分和同桌的女孩一起從課桌的洞眼裏向下看，一一比照，向她炫耀我的掌紋，尤其那條清晰修長的事業線。現在想那時真是自欺欺人，卻甘之如飴。
後來漸漸看多了，也能信口胡編，反正很多話正說反說都有道理，隻要聽者信你怎麽都會從你的話裏找到適合他自己的那一句。以至到後來上大學，憑著幾句神乎其神的話，就糊弄了一幫朋友，起先他們叫我半仙，後來就是大仙。
我再不算命的時候大概是自知道父親將不久人世。那時候好像醍醐灌頂，忽然明白，命運是怎樣的，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於是一切一夜之間就放下了。為了父親，以閃電手隨便抓了一個老公，算是盡致了為人女兒的孝意。
如此說，這個婚姻兒戲得很。我也的確曾經想過，婚姻不過是兩個人的合約而已，可以隨時隨地解除。
及至後來到了異國他鄉，兒女一個接一個降臨，便一頭淹沒於柴米油鹽醬醋茶，再也對命運提不起任何興趣。因為已知生海無涯，後無退路，前無浮岸。曾經的所有繽紛過我的青春時代的夢想，無論愛情，事業，抑或是婚姻皆成泡影。所以命運，就隨它去吧。
其實對於婚姻我以前有限的想象也就是舉案齊眉，琴瑟和鳴，至於究竟是怎樣的生活畫麵，除了張敞畫眉紅袖研墨添香，兩個人相視一笑，眉眼都是濃情蜜意，其他的就想象不出來了。
可惜，我從不化妝，我丈夫就沒有了給我畫眉的機會；而他的手寫字又比我的差了不知多少，更沒有嗜書如命的習氣，所以研墨添香的事，我也省卻了。
於是我們的婚姻完全沒有詩情畫意，有的隻是每天的雞飛狗跳連滾帶爬，以及對我性格的磨礪，從一個細聲細氣的小女孩變成一個可以橫眉立目叉著腰扯著嗓子喊出十裏地的婦女。
直到前些天看到一篇小說，提及指紋的渦紋，我赫然想起，我是十個鬥的女人。
我還記得最早給我這個概念的時候，我隻有四五歲。有一天正午睡，當時住在一個四合院的表舅也不知道他怎麽想出來的，趁我熟睡時給我看腳趾的渦紋，結果我醒來就聽到他對外婆興奮又羨慕地大叫，“這個丫頭不單手上十個鬥，我剛才看她的十個腳趾，居然也都是鬥。”
我的腳長得齊頭，用外婆的話說極醜，也真是難為表舅了，他也能掰著我的小腳丫一個一個看。大約因為知道我手腳都是鬥紋，表舅自我從小就咬定了我日後是人上人大富大貴的命。
可惜幻景從來沒有出現過，也絲毫沒有可能出現的跡象。不過我承認我的人生一路都非常順遂，從考大學到畢業留京進機關工作，甚至到我的閃電婚姻，冥冥中一直有貴人相助，都出乎意料的順利。
十個鬥的意識一旦覺醒，往事就排山倒海逆流而來。
看網絡上說十個鬥的人和十個簸箕的人是命中注定天作之合，他們的相遇是千萬分之一的幾率，這樣的人連孟婆湯都不用喝，生生世世地在尋找對方……真是看得人心發癢，這分明是說十個鬥的女人缺少愛情啊！
我茫然回顧自己的一生，恨不能去問每一個曾經喜歡或被他喜歡的男人，他是不是十個簸箕，我有沒有錯過他……
不過哀怨地看一眼俗物一隻的老公，再看一眼三個青枝嫩葉的孩子，好不容易才按捺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念頭。算了，這輩子就這樣了，下輩子再找我的十個簸箕去。
那天在外麵吃飯等上餐的時候無聊，我就開始掰著愛兒他們的手指看他們的指紋，很小的時候，他們剛出生的時候我一定是趁他們熟睡的時候偷偷看過，不過我現在都把數字給忘記了。
一邊給他們看一邊絮絮叨叨給他們洗腦：“媽媽十個鬥哦。十個鬥的人會把好運氣帶給她愛的人，你們也會有好運氣的。”
老公一旁笑得打跌，“你給我洗完腦了再給孩子們洗。”
幾個孩子抱著手指自己按照我的說法再重數指紋的空檔，我無聊，就把老公的手抓過來看，一一看下去……
看完第十個手指，忽然一道涼氣從後脊梁升起——天啊，他竟然十個簸箕！
我第一反應是立即就把老公的手給甩掉了，仿佛拿了個燙手山芋。我不信。怎麽可能。真是能驚掉人的下巴。
把他的手抓來再數，還是十個簸箕。就讓愛兒來數，生怕是我老眼昏花，不過那時我的意識已經清醒了，這個男人跟我是千萬分之一的相遇啊！
可是怎麽可能！
給老公看網上的說法，老公得意地笑，“我就說過我跟你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我嘴巴咧到哭。不會吧，這個我橫看鼻子不是鼻子豎看臉不是臉的男人，不會就是那個我生生世世尋找的人吧。這人生也太沒創意了！
花費了一頓飯的時間，我終於接受了，這個我隨便抓的兩個月萬裏網戀見麵不到二十天就結婚的男人跟我是生生世世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可是為什麽沒喝孟婆湯，上輩子的事我一點都不記得了呢？
“那你……那你下輩子能不能長得帥一點啊。”我懇求老公。
老公鼻子氣歪了半天，正了正鼻子，對我說，“下輩子啊，下輩子我準備托生成豬去好吧。那你呢？”
老公殷切地看著我。我一咬牙，誰叫生生世世呢，“那我就是老母豬。”
說完閉上眼，想象了一下下輩子老母豬的生活：一堆又一堆的小豬趴在我身上吃奶，據說豬一次可以生十二個……
難道這輩子餘生都要在這個噩夢裏度過嗎？
不由趕緊睜開眼，對著老公大方地手一揮，“算了！我放過你了，下輩子你自己變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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