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優雅高貴的氣質依然從己經年過八旬的母親身上散發出來,雖然手指不再纖細如玉竹,可是一舉一投打在鋼琴的健上,確實仍是優雅入骨的感覺。這就是母親的美,散發在她存在的氣息中;活在她弱小、年邁的的身體裏;洋溢在她永遠發自內心的微笑中.......
母親並不是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在我成長的歲月裏,也曾見過她焦慮不安的時候;難以入眠的長夜裏讓我陪她聊天;甚至年幼時不聽話時被她打的一幕仍縈繞在腦海……但是所有這些都無法改變她存在著的美。
母親曾經算是大戶人家出身,生在北京,童年卻是在東北的齊齊哈爾渡過的。母親的母親就是我的姥姥,是山東嫁到北京的姑娘,十五歲出嫁到北京城裏的王家大院。姥姥沒有像當時的女人那樣裹小腳,這正是姥爺看重她的原因,姥姥是正常的大腳女人,個子高挑,皮膚白靜韻滑,又做的一手好女紅,裁衣,繡花樣樣精通。嫁到北京之後還有機會讀書,可想而知當年的姥爺對姥姥是非常喜歡、非常開明的。當然也要學不少滿清貴族留下的家族禮議。
遇上中國的戰亂歲月,母親剛剛出生不久,一家老小便從北京搬回東北的齊齊哈爾老家宅地。當時的齊齊哈爾被日本人統治,姥爺是讀書人,會日語,一家人生活的還算富裕。東北的天氣很冷,母親家五個小孩子都有自己專用的皮襖,而且每年都會去相館照一張全家福。那年月的母親在姥姥的熏陶下,已經開始與姐妹們一起學著女孩子的打扮、做女紅的事情了。母親一共四個姐妹,她排老二,還有一個弟弟。姐妹們動不動還會從照片上比一比哪個最漂亮。
可惜無憂的童年卻被無情的戰亂打斷,蘇俄很快把日本人趕出了齊齊哈爾。姥姥怕男人們被抓,讓自己的兩個兄弟與姥爺趕回北京去,因為當時的北京還是中華民國統治。姥姥一個女人帶著五個孩子暫時留在了東北老家,姥姥怕拖家帶口的不方便,讓男人們先走,再加上總要有人守著家吧。
時局說變就變,不久東北解放了,就是共產黨統治了。剛開始姥姥感覺終於不是外國人統治這片土地了,歡天喜地的迎接親人解放軍。但是接下來的卻是殘酷的無法控製的“土改”運動,家裏所有的東西都被抄走了,當然包括所有孩子們的皮襖,最不能讓人理解的是每年的“全家福”照片也全被抄走了。
這個過份無理的行為提醒了敏感的姥姥。她意識到齊齊哈爾一定不能留了,老宅、家當自然全放棄了。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帶著五個孩子,最大的女兒也不到十歲,開始了顛簸流離、逃回北京的旅程。八百裏漢道,流離失所的經曆讓童年的母親第一次感受到了戰爭的殘酷。母親當年甚至必須與大姐一起在街上乞討,才堅持了下來,孩子們好不容易跟著姥姥千辛萬苦回到了北京的家。
“萬水千山總是情”!可是北京的家已經不再是從前的家了,姥爺又有了新的老婆,又有了別的孩子。原來姥爺逃回北京之後,投靠了北京軍伐傅佐儀,當上了軍官。從東北傳來的消息是“東北解放後,實行共產共妻製”。當年的信息傳遞,全靠當政者的宣傳,根本無從知曉真相。姥爺身邊說媒的太多,就又取了一房。
姥姥以前與姥爺的感情很好,自進入王家門,從來也沒紅過臉。可是戰爭改變了一切,更是改變了姥姥的人生。拖著五個孩子的姥姥真的心酸了,怪隻能怪戰亂的歲月。
很快北京也解放了,新中國不允許一夫多妻製。姥姥決心帶著五個孩子離開王家,姥爺內心有虧姥姥,更知姥姥性格剛強,她決定了的事,也無法阻止了。姥爺就把北京的四合院分給姥姥一套,還讓她坐擁當年王家經營飯莊的股份,分出去後姥姥可以不用做事,衣食住行也應是完全無憂的。姥姥那年三十一歲。
四個姐妹來到北京很快進了學堂,從東北逃回北京時,母親已經記事了,人世滄桑,年幼的她己有感悟,母親與大姐讀書就特別懂得用功,從來不用姥姥操心。家庭的變故,讓母親童年的心裏留下了缺少安全感的陰影。當母親自己成家有了我們之後,她從不讓我們說分離的事,隻要能在一起,她絕不考慮分開的選擇。她視家全如命,寧可失去別的,絕不讓家人分離。作為母親對保護家庭的心是那麽純粹,那麽美。
北京解放以後,有過幾年平靜的生活,母親在中學裏成績優秀,又學習俄語,已經作好了留蘇的準備。
中國是個少不了運動的國家,北京又總是運動的中心軸。“三反、五反,合作社、國有化”等等一係列的運動。“資本家主動把產業奉獻給年輕的社會主義新中國”這是當時的國情。王家飯莊很快就到了國有化的進程。姥姥一個女人家,看到了割資本主義尾巴的下場,更是徑曆過那麽多“運動”的老隊員,對於自己股份的事連提都不敢提一句,自然而然地全奉獻了,算是暫時躲過去了。
很快四合院又被分進來國家幹部來住,姥姥隻能歡迎著把最好朝向的地方讓出來。可是不論再怎樣做,還是查出來母親的父親:姥爺曾是國民黨軍官,母親的留蘇資格沒有了。
事過境遷,姥姥沒有了經濟來源,開始靠做女紅為生,並把活兒帶回家裏讓女兒們一起幫著做,雖然不再富裕,卻也能維持住生存。就這樣把五個孩子都帶大成人,姥姥卻一直單身。她後半身的生活大多是在成家後的女兒們家裏過的。幫著女兒們帶他們的孩子,包括我在內。
在我與姥姥一起生活日子裏,真是體會到了她的聰慧能幹。
我們小的時候衣服不夠穿,布要憑“布票”才能買到,再說大人都不夠穿,哪裏還有多餘的錢給小該子買衣服。姥姥就把以前大人們穿過的舊衣服裁出可以重新用的衣料,加工成我可以穿的樣子,不僅合身,由於衣料是裏翻成外麵,像穿新衣服的感覺。
吃的事上,姥姥也是想著法子讓我們吃出花樣來,姥姥不僅會醃家常的“雪裏紅”,還知道怎麽去挑野菜,春季蒲公英開花之前,我會跟著她拿著小藍子,在鄉下的田間找野菜,回家之後,開水抄過,加入適量的鹽、糖、醋、醬油等,關鍵是伴些蒜泥進去,則是春季裏我最喜歡的一道菜了。
不論怎麽辛苦,我眼裏的姥姥總有把自己打扮的幹幹淨淨,利利索索,屋子裏也總是收拾的整整齊齊。作母親的智慧體現在對家庭事務的細節上,有愛就有美在。正是因為姥姥的幫忙,母親省去了好多要照顧家裏瑣碎事情的時間,一直是單位裏工作上非常優秀的女強人。兩代母親,不同的承擔,支撐著家的溫馨。
到了母親工作的時候,這一代中國人民是男女平等,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時代。母親聰明,數學特別好,從事國防科攻委的研究工作,一幹就是二十五年,當時畢業的大學生從畢業時拿到的工資,到了十幾年後仍然是那麽多,直到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才有第一次長工資的事兒。記得母親說起不跟別人爭這一次長工資的事情,因為所有人都希望長一級工資是不可能的事兒,母親工作一定是優秀的,卻能把機會讓出來,在當時是相當不容易的。這與母親內心的善良是分不開的,母親說“我們家隻有兩個孩子,有的家裏很多孩子,他們困難”。
母親不僅遺傳了姥姥的容貌,白淨細膩的皮膚,更重要的是她在經曆了這麽各人世滄桑的變化,仍然保持那顆善良的心。
母親一生相比姥姥, 似乎平安、幸福的多。沒有經曆過戰亂,更沒有家庭分離的艱難。母親真的很是幸運了。一代人承載著一代人不同的故事,經曆了、感悟了,回憶不是為了痛苦,而是為了美好快樂,像母親永遠微笑的美麗麵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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