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大院裏種著一棵五色梅。暮春時分,小小的綠色灌木開出五彩鮮豔的花。花朵很小,多為四瓣,狀似梅花,有黃色,橙黃色和深紅色的。二十多朵小花聚成頭狀花序,一簇簇掛在翠綠的細枝上,分外耀眼。
我被眼前美麗的花姿吸引住了,趁著四周無人,偷偷摘了一簇想帶回家把玩。無意間將摘下的花湊近鼻子,忽然嗅到一股腥臭,嚇得我趕忙將花扔了,匆匆跑回家用香皂洗手。印象中,我在水龍頭下大力揉搓著手良久良久,才將那股異味給去掉了。
我恨極了那叢花草,又不知它的名字,就自己給它起了個“臭草”的外號。沒想到歪打正著,“臭草”正是它的別名。
移民加拿大後,經常在公園裏看到一排排的“臭草”,才知道它是原產於中南美洲的馬纓丹(West Indian Lantana,學名Lantana camara)。國人稱它為五色梅,除了“臭草”這個別名,還有諸多的外號,如大紅繡球、珊瑚球,臭金鳳、如意花、昏花,七變花,如意草,土紅花、臭牡丹、殺蟲花,毛神花,臭冷風,天蘭草,五色花、五雷箭、穿牆風,紅花刺、婆姐花,豬屎花等等。
從褒貶不一的別名,我們可以看出賞花人對它愛恨交加的心理。成片種植的馬櫻丹花如霞似錦,繽紛燦爛,有一種令人過目不忘燦爛的美。它們的小朵管狀花在枝條頂端聚成一個個豔麗的花團。花朵色彩繽紛,有紅色,白色,黃色,粉色和橘黃色等。花朵的顏色隨著花期而變。比如原先白色或者黃色的花,在昆蟲授粉後顏色會變深,漸漸變成橘黃色,粉色或者紅色。因為這個原因,同一簇花上出現深淺不一的幾種顏色, 可謂“亂花漸欲迷人眼”,醉了賞花人的心。
可它偏偏是隻可靜靜欣賞萬萬不能褻玩的,更不可以剪下作插花。隻要輕輕揉捏橢圓形的葉子,馬上有一股腥臭味溢出來。花朵聞起來有股海草和辣椒的混合刺鼻味。當人們將馬纓丹作為園藝花木引種到世界各地時,它卻“不識抬舉”,不好好在花園裏呆著,而是逸生為入侵性很強的雜草。家畜誤食馬纓丹會中毒,馬纓丹一旦泛濫成林,會導致農田減產。
馬纓丹的果實酷似漿果,其實是核果。果實尚未成熟時是綠色的,有毒。成熟的果實是黑色的,直徑不超過半厘米。 有的專家認為成熟的果實也有毒,但有的專家認為成熟的果實可食,他們注意到很多土著采食完全成熟的馬纓丹果實,還用來做果醬果凍等,並沒有出現中毒的症狀。成熟的果實清甜有嚼頭,散發出淡淡的香味。某些不怕死的花迷摘了一小把熟果放進嘴裏嚐了,身體沒有出現任何的不適。
本人的觀點是:小心為上,淺嚐輒止。
(馬纓丹果實) “臭草”馬纓丹的命很賤,隻要將它的折枝插進土裏,不久後遍繁衍成灌木一叢,鬱鬱蔥蔥繁花似錦。如果你想將野外的蝴蝶招進自家的後花園翩翩起舞,栽植花色豔麗的馬纓丹是最好的選擇之一。
而且不是每種花都可以像臭草那樣隨遇而安,能扛得住殘酷的風雨,人亦如此。
文革末期因為家庭變故,父母無奈之下先後將年紀幼小的兩個女兒送到鄉下交由外公外婆照顧。我在福建山區破舊的小木屋裏,目睹了被下放到農村的黑五類外公一家的艱苦生活。盡管日子困頓,政治運動看似無休無止,外公外婆卻非常樂觀。他們經常用福州方言講笑,原本吐字生硬的福州話從他們嘴裏冒出來,是那麽詼諧生動,我聽著聽著,不由得癡了。外公聲如洪鍾,一百米外都能聽到他開朗的笑聲。每天霞光初露時,外公挎著竹籃,頭頂破草帽,穿著有著幾個破洞的白色汗衫,步履輕盈地上山采草藥,並走鄉串戶為鄉親們看病去了,一直到傍晚才回家。外婆則笑咪咪地為全家做飯,裏裏外外操持家務。一段心酸的人生,被他們用愛心和堅持,演化成我的美好“邊城”生活。
八十年代初,回城不久的小舅舅大婚。外公的某位解放前聲名顯赫的朋友要來參見婚禮,外公攔住了,對他說:“你和我奇臭無比,一對臭人,還是不要在人前喧嘩了,低調往來就好。”
原來,外公一直是戲稱自己為“臭草”的。
但他的堅強達觀深深感染了我。他去世半年後,我毅然踏上孤獨的留學和移民生涯。在異鄉無數個夜闌人靜對著燈影歎息的日子裏,我反複地問自己:是怎樣的一種信仰,怎樣的一種堅持,讓一棵“臭草”越過了一個個坎,度過一個個寒冬,用良善的性格感染了家裏的每一個人。
人生如酒,在歲月幽深的倒影裏,我終於品嚐到了苦澀後的甘醇,並重新理解了“臭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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