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強的小紅蘿卜

標題請認真看三遍,我是野生的小紅蘿卜(wild radish), 不是中國人熟知的胡蘿卜(carrot)和白蘿卜(white radish)。小紅蘿卜是西方民眾最喜愛的蔬菜之一,超市裏賣的是野生品種的改良版。小紅蘿卜被引進中國後,因外形與櫻桃相似,美其名曰“櫻桃蘿卜”,但種植麵積遠遠不及胡蘿卜和白蘿卜,國人對它還是不太了解。

盡管在中文裏都被叫做“蘿卜”,我和另外兩種蘿卜的英文名字卻不太一樣,比較容易區分開來。我是一種很好吃的野菜,全身上下都能吃。我能長到一米多高,早春的嫩葉可以用來涼拌色拉。一旦到了開花季節,葉子開始變老變粗,隻能炒著吃或者燉了吃,也很美味。我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可以生食,豆莢也可以生吃或者做泡菜。我與超市裏出售的改良版的小紅蘿卜的最大區別是 – 我的根部是白色細長的,表皮很硬,必須削了皮,然後慢慢地燉,才會變得鬆軟可口。

(這是超市裏的小紅蘿卜 radish, 據說是從wild radish改良過來的)

(野蘿卜wild radish, 根部是白色細長的)

我和改良版的小紅蘿卜在外表上幾乎一模一樣,一旦混種在一起,就能自行雜交。若你在野外碰到一大叢開白色,黃色或者淺紫色十字花的小紅蘿卜,隻能通過刨地三尺,挖出根來,才能分辨哪些是野生品種,哪些不是。而且野生的和改良版的味道不分伯仲,均是辛辣中略帶甜的回味,最適合做泡菜了。中外的野菜大全裏很少提到我,大概吃慣了改良版小紅蘿卜的編者們覺得野生品種的風味不是很特別吧。

(wild radish 的花)

我還注意到:小紅蘿卜在文學作品裏一向地位不高,唯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小說《飄》裏郝思嘉吃小紅蘿卜的情節。郝思嘉帶著韓媚蘭母子回到被戰火摧毀的塔拉(Tara)莊園, 她出去找吃的,“在一間棚屋後麵的台階旁,她發現了一小排小紅蘿卜。她突然覺得餓了,想吃一個辛辣開胃的小紅蘿卜。幾乎還來不及用裙裾把泥土抹掉,半個蘿卜就匆匆吞下肚了。蘿卜又老又粗,辣得她眼淚都流出來了。”(Close to the back step of one cabin, she found a short row of radishes and hunger assaulted her suddenly. A spicy, sharp-tasting radish was exactly what her stomach craved. Hardly waiting to rub the dirt of her skirt, she bit if off half and swallowed it hastily. It was old and coarse and so peppery that tears started in her eyes. )

吞下去的小紅蘿卜讓她反胃,全部嘔吐出來。她又累又乏,肚子空空,餓急了,大聲地說:“上帝作證,上帝作證,北方佬休想把我整垮。我要挺住,等我熬過了這關,我絕對不會再挨餓了,不,我的家人也不會再挨餓了。哪怕去偷去殺人,請上帝作證,我無論如何不會再挨餓了!”(As God is my witness, as God is my witness, the Yankees aren’t going to lick me. I am going to live through this , and when it is over, I am never going to be hungry again. No, nor any of my folks. If I have to skill or steal – as God is my witness, I am never going to be hungry again. )

這是這部小說最震撼人心的情節之一,展現了嫵媚自私狡黠的郝思嘉強悍熱血的一麵。

費雯麗在同名影片中完美詮釋了郝思嘉,可是她到地裏找吃的時候,不知是導演有心還是犯了個小迷糊,女主角挖出來的竟然是一根胡蘿卜(carrot)。她咬了半截胡蘿卜,對天發誓自己不會再挨餓了,說的誓詞與小說裏的一字不差。她站在紅土地上,一襲長裙一頭卷發,夕陽襯著她窈窕的身影,配樂也充滿了悲愴,一切的演繹都是那麽恰到好處,可裏麵最關鍵的道具為什麽不是小紅蘿卜(radish)呢?

影片在中國上映後引起轟動,不知是不是受了電影的誤導,某些翻譯家將原版小說中的“radish”譯成了紅蘿卜(即胡蘿卜),根據胡蘿卜的味道,將段落裏的“spicy, sharp-tasting radish”譯成了“香甜可口的紅蘿卜”。很多中國讀者(或觀眾)在點評郝思嘉時,都不約而同地寫到“她從地裏拔出一根胡蘿卜,狠狠地咬了一口……” 。難道群眾的眼睛不是雪亮的嗎,怎麽會有人吃生胡蘿卜辣得連眼淚都流出來的呢?不符合常識嘛!

看來大多數藝術家和文學家都青睞胡蘿卜啊,那個叫莫言的小說家還特地寫了《透明的紅蘿卜》,將胡蘿卜神話了。故事中孤苦無依的黑孩幻想“泛著青藍幽幽的鐵板上,有一個金色的紅蘿卜……那蘿卜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裏包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紅蘿卜的線條流暢優美,從美麗的弧線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 此後,黑孩總是尋找這個透明的胡蘿卜,蘿卜成了一種精神追求。

胡蘿卜花也是那麽的高大上,清雅中透出一股貴氣,很多花店裏出售的價格不菲的“蕾絲花”,其實就是胡蘿卜花,隻是店主們不願意告訴你這個秘密罷了。不像我的四瓣花,簡約簡單且平凡,卻於波瀾不驚中透出一股從容的氣韻。

我還在等,等待經典重現的一天。盡管人們總是愛引用老片中開頭的一段字幕“A civilization has gone with the wind ”(一個文明隨風而逝),來說明往事不可追,明天開始的畢竟是一個新的故事。可我仍然堅信,郝思嘉和白瑞德就在我們中間,有點殘酷奸詐,偶然背叛,有時是徹頭徹尾的吝嗇鬼,卻充滿生命力,用一種傻乎乎的熱忱去堅決捍衛虛幻的愛情。這種張揚率性的人生,是蒼白怯弱的靈魂所不敢想象的。

我在他們的愛情傳奇裏,是一根堅強的小紅蘿卜。

(wild rad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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