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年前,鳳鳴夫婦被兩個女兒接到加拿大定居。
從小體弱多病的她,到了花甲之年後,身體卻一天天好起來,看來移民加拿大是個不錯的選擇。
一年多前,她的左臉頰上長了一個小小的血管瘤,家庭醫生建議她去動美容手術拿掉它。鳳鳴磨蹭著,一直沒有去。幾個月前,鳳鳴臉上的血管瘤突然爆裂,血流不止,幾條毛巾都沒有止住。
晶晶趕緊開車送母親去急診室。七十五歲的鳳鳴坐在病床上等醫生來處理傷口,她有些擔心地抓著女兒的手說:“我十五歲時,從西湖搬到了澳門街。我們家的鄰居是一對年輕夫婦,才結婚兩三年,男的當警察。我從沒有見過感情這麽和美的夫妻,從來不吵架,家裏整天都是笑聲。有一天傍晚,那個女的突然開始流鼻血,血流不止,情形和我今天經曆的一樣可怕。男人送她去省立醫院。幾個小時後,那個男的回來收拾東西,告訴我們,老婆在醫院裏血流盡了,死了。他好愛好愛老婆,為她買了一口棺材,棺材裏放上老婆生前喜歡的布料,還有織了一半的毛衣。五十年代好窮啊,很少有人舍得給死人買棺材,況且家家缺衣短布的,更舍不得拿布料和毛線做陪葬品的。男人隻有深愛一個女人,才會這樣動血本送她最後一程啊!”
晶晶有些納悶,母親為什麽在這時候同她說這些呢?老媽的肚子裏好像有無數的傳奇故事,時不時就冒出一小段,晶晶從小陸陸續續聽了不少。
這次的故事講完後,母親開始交待女兒:“晶晶,萬一待會兒我的血止不住,和那個女人一樣,也走了,有些事一定要讓你知道……”
於是,母親輕輕摩挲著女兒的手,詳詳細細向女兒訴說了一諤蹲大獄的經曆。女兒以前隻是從父母的交談中,略微知道一些細節。
然而今時不同以往,母親的敘述如此完整和震撼,說到激動處,她淚如泉湧。女兒邊聽邊哭,下決心要將這些往事完完整整寫下來。
講到和特務的女兒萍水相逢結為知交的那一段,母親感歎:“那個測繪學院的女孩好優秀好有才華,可惜啊,有了一位特務父親,她的前半生肯定也不好過啊。因為父輩間的恩怨,我們注定成不了朋友的,但願她有個幸福的晚年。”
晶晶差一點告訴媽媽:她和葉省長的外孫女是小學同學。她們同年級不同班,經常打照麵。葉省長的外孫女非常開朗活潑,皮膚黝黑。以前晶晶一直奇怪:這個女同學的皮膚怎麽比其他的福建女孩更黑一些。查了葉省長的生平後,晶晶才知道,她的同學有八分之一的菲律賓血統。
盡管世事無常,人生很坎坷,我們還是希望,與每個路過自己生命的人都結一段善緣。
母親的故事講完後,醫生來了,處理了她的傷口,血馬上止住了。一個星期後,母親臉上的血管瘤被割除。母親高興極了。
晶晶也很開心,母親臉上的小事故得到圓滿治療,女兒則意外收獲了一個完整的好故事。
給故事取個什麽名字呢,晶晶愛花,幹脆就叫《月見草的故事》吧。
月見草是溫哥華公路邊粗生的野花,稀黃色的花朵很大,直徑在八到十公分之間。整朵花有四瓣,蒴果有兩三厘米長,有點像子彈頭,後端粗前端窄。野花有一股類似 梔子花的清香。
月見草是北美印第安人眼裏的“神草”。因為傍晚開花,天亮即凋謝,是一種隻開給月亮看的植物,故稱“月見草”,也叫晚櫻草(evening Primrose)。它的這一特征又與夜來香相符,因而中國人也把它歸類為“夜來香”。
它也是與川端康成齊名的日本作家太宰誌最喜歡的花草之一。他在名篇《富嶽百景》中,以一種與眾不同的角度去看富士山。凡俗之人眼中隻看到了瑞雪和櫻花,太宰治卻認為“月見草與富士山最為相配”。他的這段文字被刻在富士河口湖町的禦阪山腰處的石碑上:“堂堂的與三七七八公尺的富士山相互對峙,一點也不遜色,好像金剛力草一般,勇敢直立的月見草是偉大的,所以月見草很適合富士。 ”
當我們在閱讀作家的文字,想象他們的生活時,眼中浮現的是作品延伸出的風景。不知是風景給予了作家創作的靈感,還是文豪們賦予了風景不一樣的生命?這個類似”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永遠沒有標準答案。
從小浸淫在傳統文化中的晶晶,讀到“月見草”三個字,最早想到的是宋人的這首詞:恨君不似江樓月,南北東西,南北東西,隻有相隨無別離。恨君卻似江樓月,暫滿還虧,暫滿還虧,待得團圓是幾時?
這首古詞裏透露出來的無奈和憂傷,最符合十三歲的鳳鳴尋父不見父的孤苦心情。
“月見草”不如改名“日見草”吧,日日牽著親人的手,曾經許下的“永遠在一起的諾言”,可以堅持得更久些,一直到恒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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