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月見草(十三)老江的後半生

文革初期,鳳鳴敬重的葉省長被打倒。紅衛兵們組織了萬人批鬥大會,公開羞辱省長夫婦。

批鬥省長那天,鳳鳴也去做了圍觀的群眾。看著頭發灰白的省長跪在台上唉聲歎氣,省長夫人怕被剃陰陽頭,拚命用手護著自己腦袋的情形,鳳鳴心如刀割。她永遠不會忘記,當初弱小無助的她差點被省長的轎車撞倒,省長親自扶著她進了辦公室,囑咐工作人員給她倒熱茶,耐心地聽她訴說冤情,並親自過問自己父親的案子。

這麽好的共產黨幹部也成了階下囚,這世上還有天理嗎?

和眾多的黑五類分子相似的命運,一諤夫婦於文革期間被趕到閩中山區下放十年,1978年底平反回城。

再說說老江吧。老江年輕時在一諤的朋友圈裏是個毀譽參半的人物。他和一諤一同學醫,資質不如一諤,經常向一諤求教。一諤年輕時瀟灑多金,老江家境一般,一起出去吃吃喝喝多是一諤買單。有人說老江是一諤的“食客”。

解放前老江連累一諤在生意上陪了一大筆,有人懷疑老江吃裏扒外,串通黑道吞了一諤的貨,然後對一諤謊稱貨被土匪劫了。一諤從不懷疑老江的話,虧了錢,卻從未和老江計較過。

解放後因為老江年輕時的風流帳,連累一諤坐了兩年冤獄,但他沒在老江麵前抱怨過。

總之遭遇老江,一諤連連倒大黴。朋友們在一諤耳邊吹風,說老江是“損友”。隻有一諤堅信老江的為人,赤誠相待。

五十年代兩人被誣陷入獄,無罪釋放後成了患難之交。在華玉的撮合下,老江的女兒伊萍嫁給了長樂二劉村華玉的堂弟的兒子伊升(鳳鳴五舅的兒子)。一諤與老江從好友變成了親戚。

七十年代老江的女兒女婿定居紐約唐人街,拿到身份後將老江夫婦接到美國。老江畢竟是福州城裏的名醫,很快在唐人街的一家藥店裏做了駐店中醫師,每個月賺幾百美金補貼家用,伊萍夫婦在唐人街的中餐館打工,辛苦謀生。

而彼時的一諤剛剛從閩中山區回到福州,一家人擠在黃巷那間不到二十平方米的小破屋裏,窮得一塌糊塗。他和老江的境況完全倒了過來。

老江掙的不多,省省地花,偶爾寄一兩百美金接濟一諤和其他幾位在解放後一同落魄的朋友。一諤收到匯款單後老淚縱橫,對華玉說:“我沒有看錯人,老江有情有義,是我的生死之交啊!”

那些曾經說過老江是非的人從此閉了嘴。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幾十年後,老江在朋友圈裏的形象終於高大起來。

鳳鳴的小女兒林林十九歲去美國留學前,一諤交給鳳鳴兩百美金,對她說:“這是老江給我的,我花不了,給林林帶去吧,至少可以少打幾天工。老江答應我會去機場接林林,安排她住宿和打工。”

林林初到美國時和老江一家相處了很短的一段時間。老江的個子很高,將近一米八,身板結實,是個非常瀟灑的老帥哥。他閑時愛提著一個小酒壺,邊走邊喝,喝高了就開始哼哼唧唧唱上一小段閩劇,搖頭晃腦自得其樂。鳳鳴告訴林林:老江年輕時就是這樣的,他晃著小酒壺借著酒勁低聲吟唱的樣子真是迷死人不嚐命,難怪有美少婦為他“紅杏出牆”。

1997年一月一諤過世,鳳鳴的大女兒晶晶隨著父母去黃巷為外公出殯時遇到了老江。老江碰巧回國探親,聽說一諤去世了,趕緊從長樂跑到福州送他最後一程。

老江穿著一件黑色的呢子短大衣,已經七十八歲了,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十幾歲,非常精神。他笑眯眯地同晶晶打招呼:“我是你江叔公,在美國見過你妹妹。”

晶晶眼前一亮:這個江叔公,真帥!

江叔公一直活到九十多歲才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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