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鳴去看守所見了父親兩三次後,一諤趁看守人員沒注意,悄悄在女兒耳邊說:“鳳鳴啊,這大牢我受夠了,伊爹想越獄回家,你幫幫我。”
鳳鳴曆來崇拜父親,對他言聽計從。父親說要越獄,她根本沒想過後果,馬上問:“伊爹,我怎麽幫你?”
“你替我把牢裏的私人用品全部帶回家,記著,要不動聲色,別讓人看穿了。”一諤吩咐。
其實,一諤在看守所裏的所有私人用品隻不過是幾套衣裳。鳳鳴將它們裝進了隨身帶的布包,看守人員也沒有懷疑。
鳳鳴回到家後,不停尋思:“伊爹準備怎麽越獄呢?我能幫什麽呢?”這個想法讓她覺得很刺激,周身熱血沸騰,以致徹夜難眠。
第二天晚上八九點鍾,鳳鳴正在家裏和母親聊天,忽然聽到了急切的敲門聲。華玉去開門,一諤的身影忽然閃了進來,嚇了母女倆一跳。
鳳鳴好納悶:“我還沒幫手,伊爹怎麽就自個逃出來啦?”
似乎是猜到了妻女心中的疑問,一諤趕緊解釋:“我隻是嫌犯,還沒有定罪,他們看管得不緊。今天上午我趁著放風,找個機會越過荒山跑了。一路上,心裏想的念的全是你們。”
一諤說得輕鬆,但去過徐家村幾次的鳳鳴深知,看守所位置偏僻,又遠離車站。她第一次去找父親的時候,一直迷路,腿都走軟了,被迫在墓地旁過了一夜。父親也不識路,身上沒錢,放風時又有解放軍持槍放哨,能成功逃出來,又在這麽短的時間找回家,實在是身手矯健機敏過人啊。
鳳鳴想起父親少年時的一段死裏逃生的經曆。他十四五歲時坐船去台灣開辟市場,跑到船頭看風景,一陣大風刮過,將他吹落在水中。一諤略識水性,無奈海裏風浪太大,他隻有掙紮的份,眼看要沉入水中了。船尾的艄公發現了他,趕緊將長竹竿伸到水麵救他。一諤試圖兩次抓住竹竿,全落空了。按當時出海的行規:落到水裏的人三次沒被救起,船家不需要負什麽責任,可以將船開走了。
此時,一諤的頭已經沒入水中生死不明。艄公本著職業道德,最後一次將長竹竿伸到水麵。沉入海裏的一諤看到了水裏的一片亮光,正想朝著亮光遊去,忽然想起老輩人的一句話:有亮光的地方是海底深處,反射的是天空的顏色。落水的人必須往黑暗的地方遊,隻有海麵是不反射亮光的,所以呈現漆黑的顏色。
一諤意識到他遊錯了方向,趕緊一翻身,努力往黑暗的地方冒頭,終於浮出海麵,抓住竹竿獲救了。
一諤回到家中,輕描淡寫將溺水的經曆告訴母親,還說自己雖然水性不佳,但落水時一點也不慌張,腦子清醒得很。母親陳氏嚇得半死,從此再也不敢讓大兒子跑水路做生意了。
鳳鳴對父親敬佩之極,十三歲的她用一份少女熱切的純真,拉著父親的手說:“伊爹,你回來了就好,我們永遠不分開了。”她完全沒有考慮到,共產黨的大獄是那麽好逃的嗎?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能去哪兒呢?
鳳鳴打來一盆熱水,親自拿著濕毛巾為父親擦去滿臉塵土,又拿來一身幹淨的舊衣裳讓父親換上。華玉趕緊炒了兩盤菜,一諤狼吞虎咽地吃了。鳳鳴坐在飯桌旁邊,一眼不眨地盯著父親風卷殘雲,內心湧起深深的幸福感,有父親在身邊是多麽的甜蜜啊。
一諤吃罷晚飯,不計形象地用手抹抹嘴,對華玉說:“我越獄回來,是特地向你們告別的。我林一諤愧對先祖,母親沒了,兄弟散了,家業一敗塗地,如今深陷大牢,每天被狂轟濫炸地審訊,還要做苦力,吃不消啊。與其被折磨死,不如逃出來,在祖墓前上吊,以死向先祖謝罪。伊姐(一諤對愛妻的昵稱),明天我就動身回長樂了,念在夫妻一場,為我收個屍,和林家的先人埋在一起。鳳鳴,可凡幾個孩子就拜托你啦。你對林家的大恩大德,一諤來世再報。”
說罷,一諤淚如雨下,站起身,對華玉深深鞠了一躬。
他一副慷慨赴死的神情嚇壞了妻女,華玉和鳳鳴大氣不敢出,也不敢相勸。華玉打起精神,溫和地對丈夫說:“伊弟,你累了,我替你鋪床,趕緊休息吧。”
父親睡下後,鳳鳴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輾轉反側,一夜默念:“天主啊,保佑我的伊爹。讓公安人員早些出現吧,把伊爹抓回大獄。在牢裏呆著也是受罪,但至少有人看著,不會死啊。”
第二天清早,一諤還在酣睡,華玉起床為全家煮早飯。鳳鳴也醒了,在廚房裏為母親打下手。華玉輕聲問女兒:“你說公安人員會不會趕到我們家,將伊爹抓走呢?”
鳳鳴衝母親擠眼,暗示母女兩人其實是心意相通的。“伊媽,你手腳慢些,慢工出細活。”鳳鳴話裏有話。
一諤吃早飯時,鳳鳴勸父親:“伊爹,粥好燙,用嘴吹吹再食。多食一碗,吃飽了才有體力趕路。”
母女倆你唱我和,想方設法拖延一諤離家的時間。一諤全然沒有看穿妻女的心思,還在飯桌上和華玉說坐船回長樂,在祖墓旁上吊的打算,華玉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其他。
早飯還未吃完,幾個公安人員趕到林家,用手銬將一諤拷走了。
華玉母女長籲一口氣。
“老天有眼,伊爹不會死了。”鳳鳴一臉淒楚,溫柔地安慰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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