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月見草(七)你是特務嗎

鳳鳴摟著父親哭了一陣,突然想起此行的目的, 趕緊擦幹眼淚,強忍著悲傷問父親:"伊爹,他們為什麽抓你?"

一諤說:"他們說我是國民黨潛伏特務,要我老實交代。"

鳳鳴全身打了一個冷顫,這是她料想不到的回答啊!她一直以為父親入獄與幾年前的土改運動有關,他們全家是從碧嶺村逃到福州的,父親還特地改了名字,試圖掩蓋(或者說淡化)這段黑曆史。見到父親前,鳳鳴一直猜想英明的公安機關把一諤這個逃跑的落魄地主給抓了,是不是要清算他解放前“剝削貧農”的舊賬呢?

什麽時候,父親又成了潛伏特務啦?這可是罪加一等啊,林家要死無葬身之處了。經曆了家庭巨變的鳳鳴有些草木皆兵,腦子開始飛轉,驚恐驚懼焦慮絕望等各種負麵情緒參雜在一起,讓她無法冷靜。

仔細一想,"特務"嫌疑似乎也有些根據的。自己的父親在解放前是長樂金峰鎮的參議員,與國民黨高官和軍隊的要員來往頻繁稱兄道弟的。父親對家裏人說這是生意需要,林家在金峰鎮有電廠(長樂唯一的電廠),米廠和釀酒廠,規模不小,控製了長樂地區的民生。伊爹老是說時局不好,需要政府和軍隊的保護,才能免遭惡勢力的盤剝,因此刻意與政府高官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難道他也被"同化"了?

另一方麵,伊爹對國民黨的昏庸腐敗是深惡痛絕的。鳳鳴清楚地記得,1948年的某一天,伊爹帶著鳳鳴在碧嶺村閑逛,遇到了一群村民。碧嶺村的大多數村民姓林,是長樂忠義林的一支。一諤和他們閑談當下的局勢,說到激動處,跳到村裏的小土台上高聲演講,熱情地讚揚共產黨的主張。他當著幾十人的麵說:"你們都不要怕,不要逃,我也不走。共產黨一來,窮人有好日子過了"。

六歲的鳳鳴立在土台邊,凝視著父親英氣勃勃的臉,內心充滿了敬佩。自己的伊爹是如此善良,每年辛苦掙到的錢,拿了一大部分做慈善。林家蓋了好多房子給窮人住,還捐棺施藥;家中的田地讓給窮人耕種,還免去租息…… 父親又是如此正直,敢公然抨擊國民黨的暴政。不久,他在獲得妻子和母親的支持後,將家族大多數的田地都分給了窮苦百姓。這些言行表明父親還是擁護共產黨的。

在學校裏受了半年多正規教育的鳳鳴也有了些覺悟,知道共產黨不會冤枉好人的。她嚴厲地掃了父親一眼,一字一句地問:"伊爹,你老老實實地講,你到底是不是國民黨特務,有沒有做錯事?如果沒有,鳳鳴赴刀山火海也要將你救出來!"

一諤說:"我不是特務,我是被陷害的,你江叔叔也被抓了,他也是被陷害的......"

一諤匆匆講了事情的原委:國民黨撤離大陸前,潛伏下了一批特務,有個叫“應變會”的組織。公安係統在肅清潛伏特務的行動中,將一諤的一位朋友逮捕了。此人解放前是國民黨軍官,與一諤和老江的關係不錯。老江也是學中醫的,比一諤小兩歲。國民黨軍官在獄中供出老江和一諤是他的同黨。

就這樣,老江和一諤幾乎同時被抓走。審訊將近兩個月,一諤無數次大呼"冤枉",但至今沒有定論......

鳳鳴再次仔細打量父親,發現他裸露在衣褲外的手腳並沒有被人毆打的痕跡,但她還是不放心,緊緊追問父親:“伊爹,你在裏麵受苦了嗎?挨打了嗎?”

一諤搖搖頭說:“他們沒有打我,隻是一直要我坦白交代。我說,我不是特務,沒什麽好交代的。後來,他們在我們的宅子裏搜到一封雷老師的訃告,非常奇怪,問我和雷老師的關係。我十幾歲上新式學堂學中醫時,雷老師教過我。解放後,他去了北京,在衛生部任副部長。他去世時,所有的學生都收到訃告,被邀請去參加葬禮。審查人員一直認為我是特務,很奇怪我怎麽會認識共產黨的高官。審問了好幾輪,我堅持說自己是清白的,他們又暫時查不到我的罪證,以為我嘴硬狡辯,非常惱火。有一天晚上,他們說我認罪態度不好,把我吊在房梁上,不給我吃晚飯。那一晚,我放聲大哭,哭了好久,想家想你們,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的黴......"

說到傷心處,一諤流下辛酸淚。鳳鳴摟著父親,好容易收回去的眼淚又開始泛濫了。

半小時的探視時間到了,鳳鳴必須要走了。臨走前,她將布袋裏剩下的幹糧分了一半給父親,斬釘截鐵地對他說:"伊爹,你放心,女兒一定救你出來。"

因為認路了,回程很順,鳳鳴徒步走到白沙鎮,再坐公交車回福州。

華玉望著又瘦又髒狼狽不堪的女兒,心疼不已。待聽完鳳鳴的敘述後,華玉歎了一口氣:"這個老江啊,說是好友,更像是黴友。你伊爹碰上他,什麽古怪事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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