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紅燒肉(一)
老張是我們大學友好宿舍的老大哥。閩南話中張的發音為“丟”,我叫了他好多年的“老丟”。在福州工作時,作為貨代的老張到我的公司拿出貨提單,福州同事聽到我一口一聲“老丟”,紛紛納悶,問:“這小夥子看上去老成持重,不象丟三落四的樣子,可憐了,怎麽這一個外號?”我和老丟啞然失笑,也不解釋說明。
老張是江蘇人,酷愛烹飪,燒得一手好菜,尤其是他的紅燒肉令人拍案叫絕,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紅燒肉。他的紅燒肉味道細膩,有嚼頭,入口後令人回味無窮。人人都愛老張的紅燒肉。我在福州工作的時候,不時厚著臉皮打電話給老張,要到他的宿舍吃他燒的紅燒肉。從我家騎自行車到他的宿舍隻需五分鍾,所以我是跑得最積極的一個。老張和他的大學同班偉住在一起,偉是我的老鄉,同月同日生,自大學起幾乎年年我們都一起過生日,算是我的鐵杆哥們。我和他們湊在一起打撲克牌,聊小說。兩個小夥子學識廣博,從唐詩宋詞到世界名著無一不精,言之有物,甚至日本人寫的心理書和相麵書他們都略知一二,喜歡在我麵前顯擺顯擺。老張海侃完,就到廚房裏忙乎起來,煮一鍋白米飯,炒兩道熱菜,當然還有精心烹製的紅燒肉。我們吃得津津有味,每次吃完,我仗著自己和老張多年友好宿舍的情誼,又臉皮厚厚地說:“我下次還來吃紅燒肉,多帶幾個美女來。”
我在小學,中學和大學的女同學中大力宣傳老張的紅燒肉,惹得各位美女心癢癢的,都要會會老張。我輪番帶她們去老張的宿舍蹭飯吃。老張和偉見到這麽多高素質的美女,環肥燕瘦,氣質超群,心裏也很受用,對我的美女同學非常殷勤。老張拿出看家本領,變著花樣燒菜,紅燒肉算是壓軸大菜。 老張笑著說:“我燒的是淮揚菜係的紅燒肉。”美女們個個都喜歡兩位帥哥的風趣幽默,又有好酒好菜,從此後,也不時來老張宿舍坐坐。偉甚至調侃我:“你交男朋友的眼光不行,交往的女朋友卻個個優秀漂亮拿得出手,走到我們家令蓬蓽生輝。”言下之意,你隻要帶美女過來就行了。
老張燒菜的時候,我跑到廚房跟著他學做紅燒肉。隻見老張在鍋裏放上幾勺菜油,等油燒得滾燙滾燙的時候,將切好的上排肉放進鍋裏,不停翻炒至半熟,再往鍋裏放米酒,醬油,鎮江香醋,全是一比一的比例,不加水,最後往醬料裏撒白糖,蓋上鍋蓋悶煮,到醬汁燒成粘稠狀,幾乎快燒幹的時候就可以起鍋了。原來看似複雜的紅燒肉燒起來也沒有那麽難。
我回到家,試著按老張的方法煮紅燒肉,剛開始味道並不好,不是太酸了就是太甜。我又去老張家現場觀摩了幾次,老張實在,傾囊相授他的秘方。我很努力地學,不久就能像模像樣地煮出一頓味道不錯的紅燒肉了,有老張80%的真傳。
我們同學在老張家的聚會很多。我們特地在廈門買了一套博餅的色子,每到中秋,就在老張家博餅,用一顆顆葡萄當秀才,用漳州產的櫨柑作三紅,狀元是清甜的文旦柚加大月餅。那時年輕,男生們拚酒很厲害,偉不勝酒量,一瓶啤酒下肚就滿麵桃紅,是個非常清秀的小夥子。他一喝醉,我們就開他玩笑逗他。我和他一起在他的宿舍過生日,我買了大大的薄荷冰淇淩生日蛋糕,幾個同學圍著我們唱生日歌,那溫馨的場麵迄今仍曆曆在目。
朋友中有一個是文理兼修的,中學時代就是地區作文比賽的冠軍,大學念了電腦。他是我見過的最會講故事的人。金庸的“白馬嘯西風”是一部平庸之作,我不屑花時間去讀,他和我們一起吃晚飯時,一邊夾著老張的紅燒肉一邊繪聲繪色地給我們講“白馬”,聽到最後,我們全癡迷了。我們說他選錯行,不該從事枯燥的電腦工作,做口若懸河的律師多好。這位同學還是撲克牌高手,我做過一陣子他的“關門女弟子”,據他說我的悟性不錯,是他唯一願意收的女弟子。在他的指點下, 我也成了一流高手。 有時坐在他身邊看他打牌,他捉弄偉,偷偷抽老千,我的記憶力強,基本是過目不忘,琢磨著他手上的牌已經出過一次了,一局沒完,怎麽又回到他手上?可見我的眼快,他的手更快,偉卻渾然不覺,莫名其妙輸了。這同學後來不做電腦了,也沒當成律師,最後當了職業牌手,專陪大老板打牌。能將最大的愛好變成職業的人不多,他成功地做到了。
這些都是關於紅燒肉的瑣碎的美好記憶。最難忘的,是某次吃完紅燒肉和老張的深談。老張給我們泡了一杯鐵觀音,聊著聊著,不知怎的就扯到了戀愛觀。他盯著窗外幽暗小路盡頭的燈光,緩緩地說:“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人在燈火闌珊處等我。她了解我的憂傷,我的歡樂。我一定要找到她,這輩子找不到,下輩子還要接著找。”許是那杯還散著微熱的香茗,許是那晚城市的夜空特別寧靜,許是老張的情緒特別飽滿深沉,我竟然哭了,對老張說:“老丟,要相信情能感天,你會等到的,不需要等到下輩子。”
小小一碗紅燒肉的背後,是青蔥年華的嬉鬧和莫名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