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初,妹妹從中國發郵件告訴我,我們的奶奶去世了。我和孩子都很傷心。每個周末,都由忠慧或紹貞帶去新澤西的若歌教會禱告、聽福音。
10月底,我去哥倫比亞大學開會。因會務組預訂的賓館離哥大有一小時多的車程,哥大鄰近的賓館又客滿為患,我隻得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向哥大教會求助。一位姓韓名美清的女生主動擁抱我,邀請我去她住處借宿。位於百老匯一側的公寓樓其實也非她家。一位德高望重的奶奶,住在八樓邊套。美清惴惴不安地解釋後,奶奶才明白過來,她絲毫沒怪美清把一個陌生人帶入她家,反而握著我冰冷的手,張羅讓我喝熱牛奶、吃點心。
第二天風雪漫漫,我會後又約見了一位朋友,很遲才回家。門開著一條小縫,奶奶一個人坐在床頭等我,一手握著電話機。她說美清去學校上課了,她擔心耳朵聾而錯過我的電話、聽不到我敲門,所以就一直不睡地等我……那一刻,我的心被一股暖流充滿。我從沒想到,我在中國的奶奶去世了,卻在美國奇跡般地遇到了一位好心的奶奶。感謝神的大恩借由這位好心的奶奶,融化我身心的冰雪。
更沒想到的是,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奶奶,竟然是被譽為“民間防艾第一人”的高耀潔!
她出生於名門望族,卻選擇了又累又髒的婦產科職業。她謹守醫德,以治療婦女疾病為要事,以迎接一個個鮮活的小生命為樂事,卻在文革期間被當作“牛鬼蛇神”揪去遊街、遭虐、受辱,13歲的兒子受株連以“反革命”入獄,她因上訪被當局製造罪名而進了勞教場。平反後,她重返專業,繼續深造攻克絨癌、惡葡等疑難疾病,成果卓越,遠近聞名。退休後她沒接受醫院複聘,從事婦女保健、防止性騷擾的宣傳、打擊假醫假藥。一次偶然的會診,她遇到了一個因輸血而感染愛滋病的無辜婦女巴某,觸動了她的探查真相的勇氣,一點點揭開了中國“血漿經濟”背後的罪惡。
20世紀80年代末,中國許多地區辦起了有償買賣的“血漿站”。一些農民因貧窮無知而被“號召”去賣血,不幸感染上了HIV病毒。當地政府卻隱瞞“血災”真相,甚至迫害知情者,任由被汙血庫繼續使用,導致許多個巴某這樣的無辜病人因接受輸血而得了愛滋病,母嬰傳播又無情地奪去了許多個“井寶寶”。舊墳新塚,孤兒寡母,賣血遺恨,冤骨悲情,遊醫泛濫,貪官成災,目睹社會怪狀與連綿禍患,高耀潔驚而怒,怒而憤,憤而呼!
自1996年起,她一方麵無私救助那些愛滋遺孤,一方麵收集愛滋災區的一手材料,走訪了河南100多個村莊1000多個愛滋患者,出版了《鮮為人知的故事》等書,其中一本《艾滋病性病防治》印刷贈送三十七萬五千冊,大力呼籲社會各界的關注。圖示:後楊村感染了艾滋病病毒的父母中,1996年以後所生的孩子中有38%也是艾滋病病毒感染者。(高耀潔提供圖片)
被監控、盯梢、跟蹤,甚至非法軟禁,子女受株連,都沒有使她向黑暗與強權低頭扮媚。這個八十多歲的小腳老人,為了堅守正義,一步步踏上了背井離鄉的流亡路。近年來她出版了《高潔的靈魂》、《揭開中國愛滋疫情真麵目》等書。她在美國國會發表了演說,引起國際各界的關注,希拉裏先後四次會見高耀潔。
我第二次去探訪高耀潔,是在次年春天。老人剛做了心髒起博器植入術。術後的她,麵容仍顯憔悴,但精神钁鑠,念念不忘的仍是防艾救艾事業。 她微笑著讓我看杜聰的書《愛在村莊孩子的心裏:關於智行和海星的傳愛故事》。杜聰27歲就任瑞士某銀行駐香港聯席董事,兩年後聘任法國一家銀行副總裁,年輕的他曾是金融業界一顆新星。走訪華中地區接觸愛滋病災,改寫了他的人生。他毅然決然地放棄了“錢途”看好的職業,投身於救助愛滋遺孤的公益活動中,1998年成立智行基金會,至今資助孤兒一萬三千多人。高耀潔在2000年前後把曾救助、資援過的164名孤兒“轉交”給杜聰的智行基金會供養。
她臉上那一抹動人的笑,正是因為“後繼有人”才欣慰一笑!
春夏之交,我第三次去探訪她,並帶了一名來自中國大陸的孕婦同去。高耀潔讓孕婦躺下,給她簡單地做了一個檢查。她測了胎位,量了一量,說:這是一個女孩子;這孩子已有八個月;長得很好,有六斤重了。孕婦說三四個月時查過B超說是男孩,又說隻有七個多月。高耀潔再次檢查,並用手掌再次測量了胎兒的頭圍,很自信地說:是個女孩,已經八個月,有六斤重了。她主張自然產,再三關照一定要少喝牛奶少吃肉了,否則胎兒超大,自然產就很困難。孕婦細細算了一下,真有八個月了。等6月底,孩子在皇後醫院出生了,果然是個女孩,果然長得挺好的,有8.8磅重。我把消息告訴她時,她先是皺眉問:怎麽要剖腹產?應該自己能生下來!隨後,她開心地笑了,眼神裏一片柔和,沉浸地回憶當婦產科醫生時的那些年代,她忍不住說起那些經她手接生的孩子們,如數家珍。
我第四次去探訪她是在夏天。她因為血栓而住院了一段時間,剛出院的她臥病在床,十分虛弱。我帶著兩個孩子,高耀潔奶奶不顧血栓倒流的危險,仍坐起來,為我的孩子診療治病。
入秋後,我再次探訪她。這時她的體能稍稍有所恢複,她已經可以起床,時不時地在電腦前堅持整理一些艾滋病的資料。我幫她收拾起薄衣單裳,從箱子裏拿出她的秋衣冬襖。我建議她下樓去曬曬太陽,她也很想去,但因為病後虛弱,氣喘籲籲,虛汗不斷,隻好作罷。她搖搖頭說:“我已經是快死的人了。”我高聲說:“不!奶奶,你不能死,你死了那些壞人可高興了,你不能讓他們高興得太早。”她被我逗笑了。她打開電腦給我看一些來自中國的郵件。中國,那個讓她夢縈魂牽的地方,已經有許多人正前仆後繼地為抗擊艾滋而努力。
感謝神,讓我痛失最親愛的奶奶後,在美國異鄉奇跡般地遇到另一位奶奶,知悉另一翻真相,經曆另一種感動。她雖身在美國,卻仍是一顆中國心,話裏話外,心係國人。她雖不是基督教徒,卻比許多案頭有數本聖經的人更多的博愛,關注病痛中的弱者。她雖垂暮華年、步履蹣跚,卻比許多年輕男女更加百折不撓、心誌堅定。
仰望星空,我們也許並不知道哪一顆是38980號小行星(國際天文聯合會把這個小行星永久命名為“高耀潔”),在這紅塵俗世中,我們也許常常地軟弱膽怯,害怕真相,逃避真理,求神賜給我們勇氣,叫我們鑒別真假,分清善惡,仰望真理,堅守聖潔。
握著她的手,我覺得溫暖,她就像一位奶奶一樣親。
看著她的眼,我覺得慚愧,她就像一麵鏡子照見我的軟弱狹小。
讀著她的書,我有一絲醒悟:一些人生來就不幸帶有病毒,我們並不能改變遺傳與基因,但我們可以做點什麽幫助他們緩解病痛,一些人年紀輕輕就成了孤兒,我們並不能收養他們,但我們可以資助他們多讀一本書、多吃一片麵包、多喝一杯牛奶。我們都不是振臂一呼、應者雲集的英雄,但我們都是連著葡萄樹的葡萄枝,耶穌給了我們愛的種子,我們可以靠著聖靈的力量,多多結出仁愛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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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12月1日是一年一度的世界艾滋病日。在地球上,平均每分鍾都有一個孩子因艾滋病而死,有超過1500萬的兒童因艾滋病而失去父母。目前中國艾滋病病毒感染人數在全球居第十四位,更讓人怵目驚心的是,感染數以每年百分之四十的速度在遞增。防治艾滋病任重道遠,麵對艾滋病釀成的一樁樁悲劇,我們不能袖手旁觀,我們需要攜手扭轉這場惡性流行病的傳播態勢,共同抗擊艾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