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見的初中時代,是一個港台片大行其道的年代,一個《相思河畔》傳唱的年代,一個《紅樓夢》引起萬人空巷的年代,一個《在水一方》、《早戀》、《查特萊夫人的情人》傳看的時代。文革結束後的傷痕文學時代已經過去,大陸的文化市場已和世界接軌,哪個少男不多情,誰家少女免懷春?正是情竇初開時節的他們,就這樣被整個國家湧動的一股溫情的洪流席卷入這個大時代,他們不由自主地吮吸著愛情,這支美麗的花朵釀出的最醇美的叫做“初戀”的蜜。
渴望愛與被愛的心,如久久冰封的河流終於化了凍,哢嚓哢嚓,水麵上的冰歡快地裂開了,嘩啦啦,一河的水衝破了久久被壓抑的情感,如奔騰的猛獸一樣,似無人能阻擋的洪水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垮了河岸,義無反顧地向大海奔去。
梅見和她的同學們也被這股愛的海浪撩撥著,推動著,初二那年的春遊,則為它做了一個最好的推手,梅見,就這樣被推到風口浪尖之上。
那年班主任加了一個活動:選兩個女生,扮作男女朋友,看哪個同學能最先認出來。梅見就是那個扮演女朋友的人。
梅見素來是紮一個馬尾,有時候洗了頭,長發來不及幹,就拿個緞帶綁一下去學校,媽媽看見了,總會嘮叨幾句,要她頭發一幹,就馬上老老實實地紮起來。有時候衣服都穿好了,也走不出去,配色不對了,不該那麽穿啦,規矩實在是大。
那天早上梅見和平日裏沒有兩樣地走出門,所有的道具都放在隨身的包裏。一頂帽子,一副樓下姐姐的墨鏡,還有姐姐的一支淺色唇膏和一麵小鏡子。
植物園離得不遠,大家騎車去,梅見水平不高,幾個男生爭著要載她,其他男生也躍躍欲試,盼望喜歡的女孩能坐在自己的後座上。從小升初那個暑假後,梅見對這些荷爾蒙旺盛的小子們就隻有怕怕怕,她最後還是坐了月櫻的車。
進了園子,大家四散分開,梅見尋了個偏僻的洗手間,幾個調皮的男生已經跟了上來。她把外套脫了下來,隻穿那件爸爸帶回來的,媽媽不允許外穿的青綠色翻領毛衣,頭發打散,編成兩條長長的麻花辮,垂在胸前,帽簷拉得低低的,戴了墨鏡,塗上唇膏,等了約莫半個小時,洗手間裏的人都陸續走了,鼎沸的人聲小了,才慢慢溜出來。
沒有人認出來。
到了中午集合的時間,梅見尋到半山腰的亭子去。亭子裏已經坐了好多同學,她選了個角落坐下,摘下墨鏡,平日有點蒼白的臉,因為剛爬過山,白裏透粉,襯著淡淡的唇膏,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男生們也不打鬧了。吳迪傻傻地盯著她看,好像才認識她一樣。
吳迪後來說,從那時起,他的心就再也沒有離開過梅見。隻可惜他那時太小,到懂得珍惜時,一切都已太遲----
梅見在屏幕上看到這一段話時,頓時喉頭緊痛,淚如雨注。
回去的路上,吳迪如影子一樣尾隨著梅見。途中休息的時候,她躲在農舍後麵的草叢裏,吳迪的笑臉,過一會兒就笑嘻嘻地尋過來了。
不僅是吳迪,其他男生也開始圍得更緊了。
漸漸地,上學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梅見的教室在走廊盡頭,每次隻要她一出現在樓下,從一樓到她的教室門口,一溜小跑著的有從初一就開始對她有好感的阮濱,還有吳迪和朋友郝天,外班的紀瀾和他的兄弟們,等等。梅見低著頭一路小跑,他們就無聲地一路小跑地跟著。下課的時候,梅見也不能去休息,因為她走到哪裏,哪裏就跟著一堆人。
阮斌後來對梅見說,“氣壞了我。怎麽那麽多人喜歡你呢?!蒼蠅不叮無縫的蛋,我就想,你的縫在哪裏呢?”
梅見氣得把這話學給吳迪聽,“他自認是蒼蠅與我無關,可憑什麽說我是臭雞蛋?!”
吳迪大笑,“他不大會說話,但心真的是挺好的。”
紀瀾幾次托人帶話要和她好,和紀瀾好的女同學也來為難梅見。高年級的同學也幾次在放學的時候等她,那晚在電影院緊跟不放的男生,更找了梅見的同學單獨約她。梅見又驚又怕。然後就是這個可怕的秦浩,他簡直成了梅見的噩夢。
梅見想到了吳迪。不知道為什麽,她始終相信吳迪永遠不會傷害她。她絕望地想有個人能保護自己,遠離擔驚受怕的日子。可恨吳迪似乎見到圍在梅見身邊的人太多,他竟不肯更靠近一步,沒辦法,她隻好把目光轉向阮濱。
阮斌這個人呢,真的好難說。
他是唯一一個讓梅見心驚肉跳的人。和秦浩不同,他半點都不會傷害梅見。梅見躲著他,不給他好臉色,可他為了引起梅見的注意,有時要故意捉弄她,有一次她上黑板做題,回來的時候他抽了板凳,梅見跌坐在地上,全班哄堂大笑,氣得她操起一本書打了過去。
一切發生的都太快太急,阮斌傻了,都不懂得還手和躲避,老師在教室的另一頭一邊喊“住手”,一邊急著往他們那邊趕,梅見氣還沒消,又打了幾下才消了氣。
月櫻不讚成地搖頭,“也就是仗著他喜歡你吧,才可以如此放肆。”
梅見不語,可能從那時開始,她對阮斌的愧疚就種下了,而阮斌對她的遷就和全不抵抗,也才讓梅見這麽多年都對他念念不忘。
阮斌,是梅見一生最愧對的人,是一個可以令梅見哭醒過來的人,哭到胸口劇疼的人,是一個想見、怕見、又無顏見的人。
如果有來生,梅見希望從未與吳迪相遇;而阮斌,她但願此生再不相見。
因為他們兩個,雖然方式不同,卻都讓她知道了心髒的確切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