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94年我辭職時醫院不同意讓我以父親為擔保分期支付學英語違約金,為醫院工作了一輩子的父親非常生氣,在95年一月60歲出頭的他就主動申請退休了。退休後,父親去他一個學生所在的街道醫院看病人,病人都慕名而去。97年醫院辦了個分院,邀父親去主持耳鼻喉科工作。父親提出唯一要求:掛五官科診療部的牌子。父親一直有個心願:在蕪湖辦個五官科專科醫院。但他得不到支持。分院的領導答應了,為他掛了牌,還請了他的同是學科專家的老同學們做見證。
2000年5月繼母去世了。繼母病了五年了,一直沒有查明病因。起因可能是她拔了全口牙後隻吃粥一類食物造成營養不良。她迅速消瘦,一病不起。起先父親照顧著繼母,後來請來了陶大媽住家幫忙。日子久了,父親有時也對繼母說些讓她不快的話,但這時的繼母已經不再與父親針鋒相對了,隻是默默地忍受。最後繼母腎髒衰竭又合並心衰而不治身亡。妹妹傷心極了,同時還失去了腹中的孩子,受到雙重打擊。那一年早初我也因感情受挫精神疾患分裂情感障礙複發。
繼母去世後父親情緒有些低落,常喝酒解愁。2001年9月他到上海來看我。我上班時,父親見我冰箱裏有瓶洋酒就嚐了嚐。發現有股淡淡的果味,一下子就喝了大半瓶。當晚他因腰腿疼睡不慣沙發床便把席子鋪在地板上,受了風寒。第二天一早我起來,父親告訴我他腹痛,看他的樣子挺嚴重的,知道父親吃痛,一定是很疼的。考慮到父親有膽囊炎病史,我決定送父親去我實習過的肝膽科比較強的中山醫院,便撥打了120 。
到了醫院急診室經檢查,發現父親有急性胰腺炎,膽道裏還有幾個小結石。父親被收住院。當天非常不巧,正好是中秋和國慶雙節,醫院的醫生大多出遊,隻剩一個年輕的總值班醫生。不知道父親喝酒的事,該醫生說父親是膽源性胰腺炎,需要盡快手術,並力勸我們選擇微創的ERCP手術,從內窺鏡取出膽石。說什麽傳統手術創傷大,微創手術恢複快,適合父親這樣年齡的人。與父親商量,他也希望很快康複,早日回蕪湖。我立即打電話給妹妹,她立馬啟程來上海。當晚,父親就做了微創手術,我在場,看到父親很痛苦,雖然是微創,但是沒上麻醉。
術後第二天,父親主訴腹脹,醫生建議用芒硝敷。第三天,父親腹痛加劇,值班的醫生是一個較有經驗的主治醫師,他馬上給父親做檢查,腹部平片發現有液平(腹腔裏有液體),醫生下醫囑緊急手術。父親被推進手術室。打開腹腔發現為急性壞死性胰腺炎,術中又造成十二指腸高位腸瘺。做了處理後父親被送進重症監護室。十分凶險(這種情況死亡率極高)。下了數次病危通知。我和妹妹跪求醫生鼎力相救。
在監護室住了九天的父親被轉到外科病房,身上插滿了管子。父親的腹部橫著一個大切口,沒有縫合,以便清創。每天醫生來換藥時場麵都讓人揪心,醫生將戴著手套的手直接深入父親腹腔探查,父親疼痛難忍。父親的腹部引流管裏每天都吸出大量液體。父親說著胡話,說有小鬼打他。我和妹妹就到城隍廟和附近的龍華寺燒香,拜求父親的過房娘觀音菩薩保佑(祖母在父親兒時曾按舊俗將他過繼給觀音娘娘)。
漸漸地父親的病情穩定了下來。不能進食的他有著強烈的食欲,不斷地要求我們給他吃東西。每當看到病房有人吃東西,父親看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讓我們很心疼。不久新的問題又出來了,依靠靜脈營養的父親發生反複感染,發高燒。後來醫院嚐試場內營養,父親不適應,腹瀉,妹妹有次一天給他清理九次大便。
當時陪護父親的擔子主要由妹妹和淘大媽承擔,雖然每個不加班的周末我都去醫院陪護。我要保住我在外資企業的工作,掙錢支付高額的醫藥費。父親的工作單位隻同意給他前三個月的醫藥費用報銷40%,以後的報70%。理由是他在外地就醫。因為父親曾在退休後在院外看診,父親又得罪了當時的院長,院長召開職工大會改了職工醫療報銷規定。為了震懾退休醫生到外院工作,規定不給在外看診的退休職工報醫藥費,直到停止在外工作3個月以後再恢複。可憐父親以極低工資為醫院工作一輩子,救人無數,自己患重病生命垂危,卻麵臨無錢醫治的境地。那時他平均每天的醫藥費千元以上,交不上錢就要停藥。父親和繼母做了一輩子醫生,省吃儉用才有6萬元左右存款,給了妹妹,妹妹悉數拿出。我窮盡我的積蓄,還低價賣了我兩套房子裏的一套。最後父親康複後我們自己支付的醫藥費用就有十幾萬元,在當時是筆很大的費用。
父親在上海中山醫院住了3個多月,胰腺炎穩定了。但是中山醫院對他的腸瘺束手無策。我們也無法承擔高額的醫藥費,就與父親工作的醫院協商轉回本院。醫院領導來上海看了父親就同意了,還派了一名醫生和護士隨我們租的救護車護送父親回蕪湖。到了醫院那裏主張放棄場內營養,做全腸外靜脈營養。感染和高燒又接踵而來。父親的情況很危險。
這時我打聽到南京軍區總醫院在治療腸瘺方麵全國領先,正好我的一個大學同學在那裏做護士長。我聯係好了以後就用股市割肉拋售股票的7萬元錢將父親轉到那裏。那裏在黎介壽教授的帶領下醫術果然高明。他們首先用塑料薄片堵住腸瘺口子,然後建立腸內營養,拔除靜脈營養導管,感染問題迎刃而解。當時父親浮腫一消退人已經是皮包骨頭。在有效的腸內營養下,父親一天天改善。醫生下醫囑令他鍛煉。父親的肌肉已經萎縮,一動還渾身疼痛。當時我們在該醫院請了位姓徐的男護工。小徐扶著父親坐起來,剛開始隻能靠著小徐坐十幾秒鍾。慢慢地一天天進步。後來父親就能在走道裏由小徐駕著扶牆走動。最後在出院修養準備手術修複腸瘺口時,年近70的父親能一口氣爬上17樓。
2002年底父親由黎教授親自手術,很成功。2003年初複查後一切良好,父親被批準逐步進食。從發病起父親有15個月不能吃東西。父親慢慢康複。同年10月父親到上海參加了我的西式婚禮,我挎著他的手臂走過紅地毯。我當時感動得熱淚盈眶。父親親手將我交給我的美國丈夫,並在婚禮上致辭。在婚宴的舞會上,父親還邀他寡居的嫂嫂七十五六歲的我大伯母翩翩起舞,這一幕被記錄在我婚禮的錄像帶裏,永久珍藏。
有著頑強生命力的父親在我和妹妹這對親密的異母姐妹的幫助下從死神那裏逃脫。他後來常對我們說他病危時做的那個夢。他夢見到了閻王那裏,閻王問“你來做什麽?”父親說“我來報到”閻王讓判官查生死簿。判官說“沒有這個人的名字”。閻王說“走走走,你的陽壽未盡,快快回去吧”然後父親就一天天好轉。真神奇。
現在父親八十多歲了,幾年前找了個老伴結了婚。老太太很優雅,脾氣也好。父親終於找到了幸福。他們相濡以沫地生活著。樂觀的父親身體健朗,前麵的生活仍然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