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可能是發現中國護理界水平有待提高，醫學和護理界的頭頭們決定開展護理學高等教育, 與國際接軌，於是在北京和上海的幾家頂尖的醫科大學辦起了叫做高級護理的護理本科班。
我那年高考發揮不理想，剛過了重點線幾分。填誌願和選專業時很糾結。我發現稍微適合我的大概是繼承父親的衣缽，去學醫。本來這樣的分數上本地或本省的醫學院讀醫學係是綽綽有餘，但是我想離開蕪湖，離開安徽省，去上海。忽然在上海一家當時最好的醫學院的招生簡章上看到高級護理這個專業，我感覺這個冷門是個希望，我天真地想，是新專業，出來以後我就是這專業的元老了，應該不錯。於是我就填了這個專業，並被錄取了。
很快就開學了。父親出國援外, 第一天到學校報到是我上海大堂兄送我去的，他幫我在宿舍支起蚊帳安頓下來。那時我們女生宿舍是17號樓，我們在一樓。宿舍裏有四張上下鋪床，住7位同學，其中一張床空出來讓我們放行李。我的床在上鋪。見到上海同學青時我跟她說起了上海話，我多年不說了，還是兒時的底子，說起來不地道，不過青立即稱讚我，我有了信心，就說起了上海話，很快一般人就聽不出我不是上海人了。
很快宿舍裏的同學都到齊了。俏身材高挑，膚白高鼻似外國美女，來自浙江舟山。東來自內蒙，半個蒙族，有蒙古美人的樣子，住靠窗的一個下鋪。青梳著根又粗又長的辮子，拖到臀部以下。來自山東的波，起先有些鄉土，很快融入大上海出落成一個窈窕女郎，笑起來嘴角有兩點淺淺的酒窩，仍然帶著點山東俏媳婦的韻味。我的安徽老鄉紅，留者劉海，樣貌清純，有種山口百惠的氣質。上海的那個小個子女孩被我們叫做“小孩”，很可愛，像孩童。來自上海近郊的小佩白皙，像個古典的小家碧玉，在中學就有個追求者，常來宿舍看她。
我們這班一共四十位同學，全部是女生，而且幾乎個個都漂亮，盛產真正的美女，很快成了學校裏的一道靚麗的風景。找我們班聯誼的有男生的班有好些個，我們成了別班男生愛女生妒的一群小狐狸（護理）。我們美名遠揚，連離得不遠的交大男生都慕名前來。
不久就見我班有同學和男友出雙入對。氣質典雅風度翩翩的冰的達令是醫學係的一位戴眼鏡的文質彬彬的男生。阿潔在我班年齡最小，個子高，娃娃臉，本來有著好看的單眼皮，卻不知從那裏弄來了一種膠，粘雙眼皮，很有效，深深的雙眼皮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大，更像洋娃娃。追她的人至少有一個班，她也不斷換男朋友，記得有一段時間她的護花使者是校籃球隊的一位高個男生，兩人形影不離，是對人人羨慕的金童玉女。萍比我們大一歲，來自西北，上過一年民族學院，比我們明顯成熟潑辣，笑起來咯咯咯如一串銀鈴老遠就能聽見，卻渾身上下散發著甜膩的女人味，手翹著蘭花指，走路飄搖似跳舞，媚態百出，如鉤的雙目發出讓男人魂不守舍的魅惑，是東方版的瑪麗蓮-夢露。她當然是不會落了單，有位如影隨形的護衛。我寢室的東剛來學校就被蒙族老鄉帥小夥追上，兩人一往深情，常彈吉他，很浪漫。
同學中我要好的朋友慧是上海浦東一重點中學的高材生，英語好。她也和我一樣參加過學生會活動。她高個子，大眼睛，有著智慧的高額頭，在人群中總是能吸引人的注意，像一粒璀璨的明珠。仰慕她的人甚眾，但她像朵高潔的雪蓮花，盛開在高原的絕壁上。一天，她收到高年級男生的一封信，他說他在階梯教室坐在她身後。慧發動全寢室同學去階梯教室“觀察，把關”，結果發現一個看上去還可以的家夥，原來就是他！他對慧看來窺視已久。這信，尤其是裏麵的那首詩深深地打動了她。美女禁不住追！詩歌這個陷阱讓多少美女陷落呀！這位男生長得挺好，言行舉止得當，走在慧身邊，她心裏有種開心的感覺和微微的驕傲。
我班還有大美人庭，眉眼分明很上鏡的那種。雲美人安靜賢良，有種溫和的氣質。皮膚白皙的蘭是個帶著傲氣的冷美人，散發著幽香，卻不易讓人接近。還有，還有......
我算不得那種一看讓人驚豔的美女，但卻耐看。從小就被誇秀氣，笑起來兩眼似彎月。我那時從阿姨（母親唯一的妹妹）處拿到了外祖父留給我的2000元錢，經常上華亭路服飾市場淘漂亮衣服，算是對繼母一直不給我買新衣的一種補償。慢慢地我也摸索出了品味，穿出自己的風格。長發垂肩的我曾穿一件米色羊毛衫，細格子紅色呢子裙，配棕色及膝的靴子，外罩一件文氣的紅藍格子薄呢子中長大衣，頗有淑女風範。
大學頭兩年我暗戀一來自北京的高年級男生直到他畢業遠去。大三那年剛開始，在一次舞會上一男邀我跳舞，跳了一整場，告訴我他北大畢業，在交大做老師。一聽說北京，我頓時產生了一種好感。舞會結束他送我到宿舍樓前。下個周末他又來請我跳舞，我第一次讓人追我，沒有躲避。我並沒有心動，卻因被愛而開始了我一生中第一次真正的戀愛。或者更準確地應該叫拍拖，嚴格意義的戀愛應該是互愛，而我卻隻是被愛。不過從小缺乏母愛的我也因他的愛感動。被愛是安全的，也不必付出太多，隻要默默接受。於是我也成了依人的小鳥，加入了校園裏成雙成對的情侶行列，過起了有人幫忙打開水的生活。
我們這班女生比較叛逆，有個性，不是老師的乖乖女。大多數同學當年考分都不低，卻被分進護理係。有讀者建議我寫得更香豔些，我卻不能。其實我們總體上是美麗卻並不香豔。我們有頭腦，有思想。隻是外人戴著有色眼鏡看我們，隔著一層幻想。如果一定要說說香豔之處, 便是那四年，大多數高護班的女生都經曆了一生一世的初戀......
雖然學校開辦護理係的初衷是好的，但當時辦學尚沒有經驗。我們學的東西基本是醫學和護理的蓋澆飯，再加上刻板的護理操作的機械訓練，並沒有學到以人為本的護理學精髓。我們那時要練習鋪床，要把床單折成一定的角度壓在床腳下。又不是賓館的服務員，我想不出鋪床和病人護理之間的關係。笨手笨腳的我總是鋪不好床。我那時就是不喜歡學習本專業，而是混跡於各種校園社團，熱衷於聽各種新思潮講座，讀雜書，讀尼采，房龍，弗洛伊德等等。這便是我大學的收獲。
當時護士基本都是中專生，我們高護班不被看得起。而且我們的護士隊伍也普遍不待見我們這些本科生。我們專業的名稱高級護理也經常受到別人誤讀：“高級護理，哇，你們畢業出來是不是護理老幹部的？“
我們這書讀得委屈。
後記：畢業後，約三分之一同學赴海外。我班目前仍在做與護理有關的同學最多占一半多一點。其中的確大多已經成為當地護理界的老大。中國的護理教學有所進步，但護理學整體水平仍然大大落後於美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