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出生在吉林的一個鄉村小鎮。姥爺是鎮上小有名氣的獸醫,小的時候學校一放假媽媽就送我去姥爺家,在那兒總是看到左鄰右舍到姥爺家拿他配好的中藥,所以一直把他當中醫,後來聽我媽講,姥爺主要還是給牲口看病。姥爺有十一個孩子,我媽排行老四,上麵有三個哥哥,下麵有六個弟弟和一個妹妹。我媽五歲的時候,她的親生母親在生產兩個雙胞胎的孩子時不幸去世,兩個雙胞胎的孩子也沒能成活。後來姥爺又娶了我媽的繼母。
這個後姥姥長得很漂亮,是個地主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那個年代的女人都是裹小腳的,可她是大腳,是她自己堅決不裹小腳的。小的時候去姥爺家很不喜歡這個姥姥,因為她老是對我凶,可我並不怕她,因為有姥爺給我撐腰,她一對我凶,我就哭,姥爺就會凶她,有一次竟然看到她也哭了。這個姥姥在生活上對我媽關照很少,我媽七歲就自己縫衣服,九歲的時候自己做了第一雙棉鞋,因為姥姥從來不管我媽冬天上學沒有棉鞋會凍腳。但也因此造就了我媽的一雙巧手。由於姥姥不支持我媽上學,我媽隻上了9年學就退休了。退學後,姥爺曾送我媽去他的朋友那裏學做西醫,可我媽隻學了一個星期,她看到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女人乳房上長滿膿皰,她一見就吐了,因此就堅決不要學醫了,姥爺也沒有逼迫她。後來我媽就到縣裏話務局做了話務員。
和我爸結婚後,我媽也調到長春,在一家工廠的技術科做曬圖員,後來主管這個曬圖室。工廠當時是在城郊,離家很遠,媽每天都是天還沒亮就出門,坐公車要換兩次車,單程至少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工廠,每天下班到家天也基本都是黑了。年複一年,日複一日,起早貪晚,從沒見媽抱怨過。記得小的時候非常開心的一件事就是拉著弟弟的手去公車站等媽媽下班回家,因為媽媽常常帶回在工廠鍋爐上蒸好的苞米茬子豆飯。現在想想,我的嘴裏已經在流口水了。
我媽說她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把書念完,沒能上大學。我爸是大學畢業,媽常說,如果我有你爸的文憑,我一定會幹得比現在要好。因此,她希望她的孩子都要上大學。記得小學的時候我被選到學校文藝隊裏跳舞,文藝老師說我的腿超長,應該去學跳芭蕾舞,可媽堅決反對。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又被選入學校體育隊,小學畢業之前,我還得了長春市小學生運動會跳遠第一名,當時市體校要選我去訓練,可媽又堅決反對。她要我好好學習,一定要考上大學。為了給我們創造條件好好學習,我媽不讓孩子們做任何家務,所有的家務都她和爸分擔。
我媽很巧,她會做衣服,會做鞋子,還會繡花。家裏人的衣服都是媽媽自己做的,有時我們冬天的棉鞋也是她做的。左鄰右舍親朋好友都知道我媽巧,常常求到她,凡是她能做的,她都是有求必應。所以晚間,總是看到媽媽坐在縫紉機前幹活。記得,小時候老是有鄉下的親戚到家裏來,不管是誰,也不管是窮是富,我媽都一視同仁熱情招待,如果親戚帶了小孩兒過來,她就做新衣裳送給小孩做禮物。那時家裏不是很寬裕,我爸大學畢業每月57元的收入,他拿了17年,爸媽兩個人的工資每月加起來不到1百元。為了能多賺點兒錢,我媽還常常幫附近一家被服廠做衣服,經常是一直忙到半夜,第二天還要起早去上班。她就是這樣白天在工廠上班兒,晚上又在家裏加班,從早到晚地幹,從沒聽她說過累。
盡管後姥姥對我媽不是很好,可我媽對她很好,我媽對我說後姥姥很不容易,年紀輕輕的一嫁給姥爺就是五個孩子的媽了,後來她自己又生了六個孩子。我媽從不生姥姥的氣,每次我媽送我去姥姥家時,她都給姥姥做新衣服,有時還給姥姥一點錢。盡管她自己生活比較清苦,可還是常常替別人著想。
非常喜歡老舍的這段話,他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我也就用他的這段話做這篇文章的結尾吧。“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裏,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有母親的人,心裏是安定的。”媽媽離開我們快八年了,我已是失了根的花草。不知為什麽每次想到媽媽心裏老是有些酸痛,總是覺得本來是她該好好享福的時候了,可她卻離我們而去。要報答她的事情有好多好多,可都還沒來得及去做。“唉!還說什麽呢?心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