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為什麽他臨走的時候才給我名片，是在暗示什麽嗎？景蘭邊看名片邊想。顧名片上的頭銜是某集體公司的董事長，可是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他們習慣低調呢？還是一夥騙子在演戲？每天她都在想這類的問題，一點約會的心思都沒了，她借口公司搞培訓，幾乎推掉了所有的約會。下班後就找各種關於“代孕”的報道和故事看。可是絕大部分的內容都很慘，很少有善終的，景蘭越看越害怕。
“你好，景蘭，我是顧遠”，景蘭楞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是顧的電話，“你好，顧總！我沒想到，你會給我電話。”
“你五一的假期有空嗎？”
“我暫時沒什麽安排。”
“如果你願意，這個假期能先到上海這邊看看嗎？”
“這個……”景蘭不知該怎麽作決定了。
“就當是我邀請你來旅遊一趟吧，其它事先別多想。如果你有顧忌，可以帶一兩個朋友，所有的費用都由我來付。”
“我能過兩天給你回複嗎？”
“好，如果你決定來，就直接給胡打電話，告訴他人數、天數，他會安排的。” 顧停了幾秒，用非常誠懇的語氣慢慢的說，“希望你能來！”
景蘭考慮了一整天，經過了各種思想鬥爭，作了最壞的打算之後，她決定去上海。事情發展到這，景蘭不得不求助於周芸了。但她沒敢說代孕的事，隻說有個征婚認識的人，希望她先到上海玩一個假期，看看是否喜歡那裏的生活，還可以帶朋友。周芸聽了很開心，馬上就答應了跟景蘭一起去。
“你說我們去上海，住哪裏好呢？” 周芸一年前去上海出過差，景蘭希望她能推薦一個地方，這樣感覺比住別人安排的酒店會安全些。
“上次去，是我們經理聯係的一個報社的招待所，環境一般，但位置好，就在南京路上。” 周芸想了一下，“你幹嘛不找個五星酒店，測試一下他的實力？”
“我和他剛認識，我擔心他會不會是騙子，到時候把我們賣了？所以想去個你熟悉的地方。”
“你怎麽還擔心這個？” 周芸笑嘻嘻的說，“你這麽聰明，誰騙得了你？”
“還是謹慎一點吧，現在這世道可不像我們小時候了。而且我打算跟家裏說是去出差，一個小助理怎麽可能住五星？你還是幫我問問那個招待所的電話地址什麽的。”
景蘭告訴了胡自己的決定，把周芸找的招待所的資料也給了胡，隨後胡約她們周六一起去買機票。
還有兩周就是“五一”，景蘭和周芸下班回來就在一起商量假期的事。考慮到景蘭是第一次去上海，周芸建議在上海停留4天，中間幾天去蘇州和杭州，一向對地理頭痛的景蘭，完全沒有意見，直接把這些都記在了備忘錄裏，她們還從時尚雜誌裏搜集了各種關於上海吃喝玩樂的信息……
可是周五晚上周芸突然說不去了。那天她急匆匆回來掏出一張報紙給景蘭，在頭版的位置，一個大大的標題寫著“上海富商以征婚為名到K城找代孕媽媽”，景蘭吃了一驚！報道占據了半個版麵，詳細的寫了臥底女記者前去應征，與富商見麵的過程和一些談話內容，然後就是一些對此事的評論和分析，最後還警告女同胞代孕不受法律保護，最後往往是人財兩空，千萬不要被騙等等。
“請我們去上海的是這人嗎？”
景蘭尷尬的點點頭。
“和報上說的一樣嗎？” 周芸皺著眉頭，“我還奇怪怎麽有這麽好的事。”
“是。但是接觸下來，我覺得他不像壞人。所以才答應先去上海看看。”
“你傻呀？壞人臉上會寫著‘我是壞人’嗎？還好今天看到報紙，真嚇人！”
“對不起！我之前沒有告訴你真相。如果你和他見過麵，應該會同意我的想法。”
“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去的，你還去嗎？”
“我不想失去這個機會。”
“你怎麽就確定這是個機會，這也可能是個陷阱。” 周芸真為景蘭著急。
“可是，他要騙我什麽呢？如果要拐賣我，也不至於費這麽大的勁？”
“會不會把你騙去，關起來，淪為性奴，或者不停給人家生小孩……” 周芸越講越覺得恐怖，“我都不敢再想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我一定以死抗爭。” 景蘭去抽屜了找出一把瑞士軍刀，“我帶上這個，如果發現情況不對，我寧願一死。”
“不會的，不會的，我都是瞎說。”
“其實一死也沒什麽，我早就厭倦了現在的生活，看著不錯，可實際上呢，我每天都如行屍走肉一般，我向往的男人看不上我，喜歡我的又都是我看不上的，簡直沒有任何希望，我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在哪裏。再這麽下去，我除了混吃等死，慢慢的變老，什麽希望都沒有。” 景蘭緊緊捏著那把小刀，把憋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可是如果人家不是騙子，如果我真的能幫人生個小孩，然後拿到我應得的報酬，那麽我的後半輩子就可以去做我真正喜歡做的事情，不用去上那麽無聊的班，可以趁著年輕到我向往的歐洲留學，去周遊世界，不用再為生計發愁，玩夠了就開著小書店或者花店什麽的，就像我們小時候約定的那樣，每天做著我們喜歡的工作。”
“你以為生個小孩那麽輕鬆？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有難產或者其它意外死了的嗎？或者生完了沒處理好，落下什麽病根；或者之後再也不能生小孩的都有啊！而且，就算一切順利，你也過上了你想要的好日子，那你就能保證一輩子都不想被你賣掉的那個小孩嗎……” 周芸急壞了，“你總說你不喝酒是想時刻保持清醒的麵對這個世界，可是你看看你做的事，和醉鬼有什麽區別？”
“我管不了那麽多了，反正就當破罐子破摔吧，最壞就是一死，我願意賭一把。” 景蘭堅定的說著，沉重的氣氛就此凝固。
倆人沉默了許久，周芸終於開了口，“那你把他們留給你的名字、電話什麽的留給我，萬一假期結束你沒回來，我就去報警。”
“嗯！”景蘭說著把筆記本拿出來給周芸，“這是我第一次一個人出遠門，我爸肯定也會要我每天打電話回家的，到時候我也給你打。”
周六上午，胡如約來接景蘭去買機票。
“你朋友沒來，那她的身份證號碼有沒有記？”
“她臨時有事，不能和我一起去了。”
“就你一個人去？”胡有點吃驚。
“嗯！”
“說真心話，我還是很佩服你的勇氣。”
“你挖苦我的吧，我這明擺著就是好逸惡勞，想走捷徑的典範。”
“今天買完機票，剩下的事就得靠你自己了。祝你一切順利！”
臨行前，景蘭和她的男朋友們都說假期要和家人出外旅遊。隨後，她抱著交待後事的心情把自己的銀行存折、密碼和手機都交給了媽媽，她假裝輕鬆的開著玩笑，“這可是我僅有的值點錢的東西了，萬一碰上空難，你就留著用吧。”
父母完全沒有覺察到什麽，景蘭一向獨立，很少讓他們操心，從上學到找工作，全是自己解決的。再加上景蘭報喜不報憂的習慣，所以他們一直都覺得女兒過的還挺不錯。
雖然抱有一絲希望，但她確實作了最壞的打算，以至於她隻準備了很少的行李，塞進一個不大的背包就去了機場。她不確定此行究竟是去奔生還是奔死？
十九
機艙裏，景蘭想著離別時和周芸的擁抱，認識大概20年，這是她們第一次擁抱，竟有點生死離別的感覺，她還隱約看見周芸眼裏的淚光。
家鄉離她越來越遠，眼看就快消失了，景蘭用食指在小窗上寫了“再見”，我一定會回來的，我一定要平安的回來。
半夢半醒之間，景蘭眼前晃過一幅幅昏暗的電影畫麵，那是她7歲時看過的一部外國電影《走向深淵》，當時的她完全看不懂，隻記得有個學生樣的女孩後來變得花枝招展，內容她不太記得，但她記得電影結束時，不知周圍是哪個家長感慨了一句：“人要有尊嚴的活著，可不能為了無盡的欲望出賣自己出賣別人。”此刻，景蘭才突然明白了這話裏的意思。她有些害怕，有些後悔，她努力清醒過來，想把這件事重新思考一遍。
曾經，她也有過天真無邪的少年時、曾幾何時她也是老師們都喜歡的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然而現在，景蘭自己也不敢相信，現在的她為了安逸的生活，竟然要出賣自己和一個無辜的小生命。究竟哪裏出了問題？她究竟走錯了哪一步讓自己淪落到如此下場？究竟是什麽在悄無聲息的、一步步的把她往深淵裏推？
景蘭腳步沉重的走出機艙，完全沒有一個外地人初到上海的欣喜，哪怕就在剛才降落前，當這個時尚之都盡收眼底時，她也沒有一絲喜悅，她心裏想的隻是希望這個城市不要成為自己的葬身之地。
她遠遠的看著出口，尋找著自己的名字，直到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舉牌子的人，又觀察了幾分鍾，才過去和他打招呼。
“顧總下午才到上海，我們先過來接你。”舉牌子的胖男人說著，又看了看她身後，“咦，你還沒去拿托運行李啊？”
“有啊，我背著呢。” 景蘭指指背上的包，因為有刀具，所以必須托運，但這個秘密隻有她自己知道。
“平常接人，都是很多行李，我還特地找了個幫手來呢。” 胖男人說著把牌子遞給身邊的瘦子，“早知道這樣，我一個人來就行了。”
“現在去哪？” 汽車剛駛出虹橋機場，景蘭就警覺的問起來。
“顧總說你指定了一家招待所，在南京路。”
“是報社那個？”
“對！你家裏人是報社的吧？顧總說你是第一次來上海，你爸爸托他照顧你。”
“哦！”出發前，顧在電話裏已經交待過景蘭這個說辭，“能借你們的電話一下嗎，我給家裏報個平安。”
副駕座上的瘦子殷勤的遞過手機。
周芸推薦的招待所就座落在南京路側麵的小街裏，土灰色的外牆一點都不起眼。他們到前台要了個標間，景蘭拿出一張信用卡準備遞給服務員，胖子看見急忙用手擋住，“不用，這裏還刷不了卡。”說完他掏出一個信封，從裏麵抽出幾張現金交了押金，然後他把信封折好遞給了景蘭，“這是顧總交待的，剩下的你先拿著。”
景蘭接過信封，很實在，但她心裏卻湧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奇怪感覺，似乎既想哭又想笑，完全無法準確的形容，交易就如此開始了嗎？
一切就緒，胖子給顧打了電話，然後拿給景蘭聽，顧問了平安，然後和她約好下午四點在招待所見。之後胖瘦二人就告辭了。景蘭進房間前，把所有的樓層都仔細看了一遍，她的房間在二樓，但是卻沒有窗戶，隻是在牆上用燈箱和窗簾做了個假窗，這令景蘭有點擔心，萬一有事，連向窗外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不過她轉念一想，這是國營的招待所，壞人沒必要在這種地方幹壞事吧。在房間休息了一會，景蘭想著剛才胖子的接待，和顧總親切的問候，她輕鬆了許多，不管那麽多了，趁著現在還自由，她想先出去看看。
置身於南京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景蘭望著大大小小的商鋪，不知該從哪裏開始逛，不管朝哪個方向，她都能看上半天。景蘭就跟著人流，在步行街上遊蕩，後來不知不覺進了一個商場。這裏無論是品牌和商品的花樣都比K城豐富，還有很多針對“五一”的促銷活動，她還在打折車裏找到一條白紗印淡花的長裙，居然不到100元。喜歡的東西很多，可是前途未卜的她一直憂心忡忡，看了半天就隻買了兩三樣東西。
她魂不守舍的在南京路上瞎逛，有一陣她感覺好像飄到了空中，看到人群中的自己，這個從西南小城初到上海的女孩。沒人會想到，此刻的她正在考慮是否要去做代孕媽媽。不要懷疑，很多我們以為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事情，其實就這樣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上演著。景蘭的周圍也是一群群普通的人，他們的心裏又在想什麽呢？他們是否也正在經曆著一些無法與人分享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