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又一年的春天,景蘭的遊戲還是千篇一律,周芸卻有了好消息,她戀愛了。
“為什麽是他?”
“他是第一個對我如此殷勤的男人。” 周芸邊梳頭發邊說,“也算是第一個正式追求我的吧。”
“確定是單身?”
“放心吧。”
“看你幸福的小樣。恭喜你!”
“你可得多教教我。”
“沒什麽好教的,用心感受吧。” 景蘭說著把右手掌放到左心上,“Following your heart!”
“嗯!願你早日找到真愛!別再這麽玩了。”
“你看,這個條件不錯。” 景蘭指著報紙上的一個征婚廣告,“還是直接留電話的,下午我來打打看。”
“你悠著點吧,我今天可能回來的晚,不用等我。”
“你會帶他來這嗎?”
“放心,我和他說了咱倆有約定,這裏男士止步!” 周芸說完哼著小曲就出門了。
景蘭把那條廣告又認真看了幾遍,心裏把要說的話整理了一下,就撥了電話。電話那頭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很客氣,他說是他幫朋友登的廣告,然後大概問了一下景蘭的情況。之後他好像有點為難,猶豫了幾秒才說出話來。
“我還是在電話裏,把真實情況和你說吧,如果你不願意,就當今天沒打過這個電話。”
“你說。” 景蘭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代人征婚的。
“我朋友是想找人幫他生個小孩。”
景蘭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也知道這麽說很唐突,你慢慢考慮,如果有想法隨時再給我電話,條件可以具體談。”男人說話倒是挺誠懇,也不是油嘴滑舌的類型。
“哦!”景蘭有點蒙了,“好的,我現在真不知道要說什麽,打擾了。再見。”
景蘭掛完電話,呆坐了半分鍾才回過神來。她把剛才的對話經過仔細的想了想,第一反應覺得是騙子,所以故意裝的這麽誠懇,就當打錯電話了吧。景蘭拿起一本雜誌看起來,可注意力總是不能集中,腦海裏不停的浮現出“代孕”兩個字。
她想起蘇菲瑪索曾經演過這個題材的電影,叫《心火》,是講上個世紀,歐洲某國的一個貴族,太太因意外成了植物人,他為了要個孩子,就重金顧了一個女子和他生小孩。很多年後,這個女子因為思念小孩,違背了合同規定,應征到貴族家做小孩的家庭教師,經過各種波折,最後是個大團圓的結局,她與貴族想愛,也得到了小孩的理解,三個人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想到這部電影,“代孕”兩個字瞬間輕鬆了許多,還飽含了濃濃的人情味,景蘭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如果他們不是騙子,如果真的有人想找個代孕媽媽,願意支付一筆不菲的酬勞,那麽大概就是辛苦一年多的時間,可以換來半生的悠閑……
景蘭思考了兩天,決定再打一次電話,以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
“我想聽你說說具體的條件,有可能我會考慮試試。”
“謝謝你又給我電話,那我們約個地方,見麵說吧。”中年男人接著說,“地點你定,我到時候和朋友一起來,有什麽想問的,你到時候盡管問。我姓胡。”
景蘭想了個比較熟悉的書吧,約好隔天下午見麵。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周芸。她好久沒這麽緊張過了,一晚上都在想這個事。
景蘭提前半小時就到了書吧,選了個靠窗的位子,她想早點來觀察一下周圍有沒有異常,萬一碰到一夥騙子,她該怎麽脫身。過了20分鍾,有兩個男人來的書吧門口,他們沒進屋,就站在外麵聊天,看著很正常,不像壞人。到了約定的時間,其中一個人拿起電話,然後景蘭的電話就響起來,中年男人說他們已經到了,在門口等她。景蘭鼓起勇氣走到門口,朝他們揮揮手。
景蘭和兩個男人相對而坐,他們自我介紹了一下,棕色皮膚的就是胡,另一個皮膚白一點的是劉。
“是你‘征婚’嗎?” 景蘭望著劉問。
“ 我也是跑腿的。”劉還有點不好意思,“我就陪著他來,有什麽你和胡說。”
“其實我也挺尷尬的,就拉上他湊個數。”胡接著說,“是我一個在上海那邊的朋友托我幫忙。”
“這個事,你們打算怎麽進行呢?”
“說實話,這事誰都沒經驗。”胡咬了咬嘴唇接著說道,“如果有人願意試試,到時候我朋友會自己過來,你們先見個麵再作決定比較好吧。”
“應征的人多嗎?” 景蘭好奇的問。
“打電話的人挺多的,但是知道不是征婚,就沒幾個了。”胡用手轉著茶杯,“你是幫朋友來,還是你自己?”
“是我自己,你覺得我合你們的要求嗎?”
“我覺得挺好,不過這事可能也得看緣分吧。”
“也是”景蘭附合著,她始終沒好意思問“酬勞”的事。
直到最後要離開書吧的時候,胡才說了一句,“我朋友確定了來的時間,我給你電話。如果你們見麵之後覺得有可能,你直接和他談酬勞的事,我們就不插手了。”
躺在床上,景蘭又開始回憶書吧裏的情景,她覺得胡和劉確實不像騙子,就等著看後麵怎麽發展吧。就算不是個騙局,這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況且人家也得挑挑吧,想起歌廳裏的男人連找個“小姐”都還挑三揀四的,更別說是要找自己孩子的媽,人家還不一定看得上我呢。可是萬一呢?難道我真的要去作代孕媽媽……暗黑的夜晚,沒有人知道命運之路要將她帶往何方。
夢裏,景蘭回到了兒時的某個清晨,她象往常一樣起床準備出房間去,可是房門怎麽都打不開,估計是外麵的門栓被扣上了。她坐在窗邊琢磨著,難道這個上午,我就要一直困在這個房間裏嗎?沒有早點吃,不能到院子裏玩,不能給小狗小貓喂早點,它們也得陪我餓肚子…… 我一定得想辦法出去。房間在二樓,離地大概有
她搬了一把椅子到窗邊,小小的身軀先爬上了窗台,她用右手緊緊抓住窗台的邊,然後左腿踩到圍牆頂的瓦片上,但是她的左手太短碰不到圍牆,右手和右腿也沒法過去,她腦子裏不停的閃過能爬到圍牆上的各種可能性,她低頭看看身下,那些平常覺得蠻大的花盆,此刻都變得小小的。 一陣風吹過,牆頭上的野草隨風搖擺,當一些較長的草吹向她這麵時,她用左手抓住了一把,用力撤了撤,感覺還行,就用右手也抓住這些草,然後右腿慢慢的挪到窗台邊緣用力一蹬,雙手同時使勁拉,右腿靠著這股力也離開了窗台,這時野草突然斷了,景蘭失去了重心,就仰麵朝天的摔了下去……
景蘭大聲叫著,掙紮著,終於醒了過來。還好是個夢,可是她馬上就想起來,6歲那年她確實幹過這麽一件事。後來,幸好草沒斷,她借著力,右腳也踩到牆頭上,緩緩的坐到牆頭之間的部分,把雙腿分別放到兩邊的瓦片上,她看了看四周,沒有一個人,如果摔下去可沒人來救,她一定得小小心心的。就這樣,她保持坐著的姿勢緩慢的向前挪動,途中還得避開發幹的貓屎。她確實是太小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到達了終點。這一頭的圍牆接著一段公共區域的樓梯,她經常來這邊玩,所以對地形相當熟悉。她幾乎是飛奔著回的家,當她用鑰匙打開自家大門的時候,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油然而生。她至今都記得那感覺。
穿過院子,跑上樓,她的房門確實是被扣上的,不知早上是誰有意或是無意的放了這個錯。 “小喇叭”已經結束,看來她這一趟出去了挺久。
這事她一直瞞著父母,直到一個月之後的一個傍晚,一家人在院子裏乘涼,爸爸興致特別好就給她講起了這房子的曆史,大概就是說他的媽媽的爸爸在清朝時蓋了這幢房子,最後還特別囑咐她少去牆角玩,因為牆頭的瓦片年久失修,可能會掉下來砸傷人。她一時高興,就說漏了嘴:“上麵的瓦片挺好的,我那天爬過去的時候全部都看過了。”
“你再說一遍,你什麽時候爬上去過?” 爸爸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於是她隻有把爬牆的壯舉很詳細的重複了一遍,爸爸的臉色變的鐵青,他抱起景蘭,指著圍牆說:“你知不知道,如果,如果你從上麵摔下來,不死----也是殘廢呀!”他說話的聲音好像都有些顫抖:“你----答應爸爸,以後----再也不能-----做這樣危險的事了!“ 看到爸爸這樣,她隻能一個勁的點頭。
當天晚上,爸爸就用釘子和木頭把她房間靠圍牆那個窗戶給封死了,在叮叮當當的敲打聲中,景蘭上學前自認為最有成就感的事就此劃上了句號。
回憶結束,景蘭不禁有些後怕,原來鋌而走險是自己一貫的做派,她歎了口氣,翻個身接著又睡了。
十七
一周之後,胡在電話裏告訴景蘭,他朋友這個周末來。對於這件事,景蘭的心情非常矛盾,如果這不是場騙局,那麽她既希望自己落選,這樣事情也就結束,沒什麽好再擔心的;但她又希望自己能被選中,希望一切能順利發展,這樣她的命運或許真的可以出現轉機。
見麵的地點約在某酒店的大堂,這地方就在大學附近,離景蘭住的地方非常近。與往常的約會不同,這天景蘭沒有刻意打扮自己,以免別人感覺她有巴結之嫌。她如約來到酒店大堂,胡看到她就站起來朝她揮了揮手,她走過去看到胡身邊還有兩個個男人,一個是人高馬大的壯漢,一個比較儒雅。
“我來介紹一下,”胡走在景蘭前麵,“這位是景蘭。”
男人們起身和她握手打招呼,景蘭慶幸胡介紹她的時候沒在她名字後麵加上“小姐”二字。她今天確實是作好了見客戶的心理準備來的,所以對有些詞特別的敏感。
接著景蘭知道了儒雅的那位是顧總,壯漢大概是保鏢之類的。他們表現的很隨和,並沒有什麽老板的架子,原本緊張的景蘭也逐漸放鬆下來。但她還是很仔細的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聊了一些各自的情況,和K城的風土人情,氣氛還算輕鬆。隨後胡提議大家一起吃午飯。
“ 你想吃什麽?” 顧總禮貌的問景蘭。
景蘭也沒多想,就推薦他們去大學旁邊的一家餐廳。這是大學時景蘭最喜歡的一家,畢業後就沒再來過。雖然已經重新裝修過,比以前幹淨、明亮了許多,但是當景蘭走進去的瞬間,突然有點擔心他們會不會嫌棄這餐廳檔次太低。
“你們看看,如果不喜歡就請胡再推薦一家吧。” 景蘭試探的問。
“看著都是些大學生來吃,應該和市中心那些餐館有所不同,就這吧。” 顧總說著找了個位子坐下來。
“你們想吃什麽呢?” 胡拿著菜單問。
“隻要不辣的,我都可以試試。” 顧總說著又看著景蘭和旁邊的胡,“你們喜歡吃辣的,隨意。”
菜還和以前一樣,景蘭又嚐到了記憶中的味道,隨即情不自禁的說了一句“我在這裏上學時,每次月底領到家教的工資,都會來一次。”
“你還真不錯!” 顧總誇了一句,“像你這麽好條件的,應該都被男生寵壞了,誰會願意出去打工的。”
“可能我運氣不好吧,沒碰上這樣的好事。” 景蘭故作輕鬆的說著,“所以隻能多打打工,讓生活也充實一些。”
“我們先出去逛逛。”吃完飯,胡和壯漢就離開了餐館。
安靜了幾分鍾,顧總先開了口,“很感謝你今天能來,我知道這需要很大的勇氣。”
“你是認真的嗎?”
“我女兒都念初中了,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也不會出此下策。”
“你想再要個兒子?”
顧總點點頭,“老人家催了很多年,可是我太太已經不能再生了。現在他們也默認了我這個想法。”
“ 萬一懷上的是女兒呢?要怎麽辦?”
“你放心,是女兒我也要,而且老人家早就準備了生男孩的秘法。”
“那能說說酬勞嗎?” 景蘭終於鼓足了勇氣。
“能先告訴我,你想用這筆酬勞做什麽嗎?”
“我想,”景蘭猶豫了一下,“我想到外麵的世界去看看,不想永遠都待在這裏,庸庸碌碌的過一生。”
“那你願意去上海生活嗎?”
“一直都很想去,隻是沒這個機會,也不知道我是否能適應那裏的生活。聽人說上海的冬天很冷,我最怕冷了。”
“如果有足夠的經濟實力,你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我想把英語學好了,到歐洲去留學,最好能周遊世界。” 景蘭自己說著都覺得好笑,怎麽會和一個初次見麵的人聊這些,“可惜學了那麽多年,我的英語隻能應付考試,真要去國外生活是不可能的。”
顧總認真的聽完,隻悠悠的說了一句,“有夢想總是好的。”
景蘭很意外,本來想談酬勞的,居然就聊起了夢想,不過她聊的很愉快,已經很久沒有人關心過她的夢想了。
“你有和誰說過‘征婚’這事情嗎?”
景蘭搖頭。
“如果到時候需要離開這裏,去別的城市1年到1年半,你能走得開嗎?”
“我想過了,就和家裏人說出差或者念書什麽的。”
“這畢竟不是件容易的事,後麵還有很多需要考慮安排的細節,我周一回去再好好想想。”
“你送一下景蘭吧。” 顧總交待胡。
“我家就在附近,不用麻煩,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告別到時候,顧總彬彬有禮的遞了一張名片給景蘭,“希望我們還能見麵。”
景蘭再一次穿過校園,她用不一樣的眼光觀察著這個曾經熟悉的地方,心裏充滿了疑問。長椅上埋頭看書的、樹蔭下卿卿我我的、草地上曬太陽的…… 他們真的是表麵看上去的這般樣天真無邪嗎?誰能保證他們的心底深處就沒藏著點肮髒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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