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娜 1(2011-10-15 17:45:53)
我叫傑克。
今年二十七。
父母是普通人，家境也一般。
我在一家公司上班，會計。
男人做會計，嗬。
我覺我是沒有前途的那一類吧，不管是事業，還是生活。
我沒有結婚，事實上，連固定的女朋友都沒有。
同事們都恨鐵不成鋼的，他們說：傑克，你不能成日隻坐在房間看小說，你難道在等著書中的顏如玉走到你的身邊？
他們拉上我：走吧傑克，要走出房間才能看到顏如玉。
於是，我就在那裏碰到了漢娜。
我十分清楚記得那一日。
我意興闌珊地坐在吧台，我甚至隻叫了一杯礦泉水。
有時候，我是個很無所謂的人。
人這一輩子，有什麽好在乎的，在乎來在乎去，最後的目的地還不是都睡在那一房小格裏。
所以，我很無所謂的隻想喝一杯水。
可是，
在很多方麵，我又是個很有所謂的人。
我不願意就這樣碰到一個不認識的女人，三言兩語跳到床上去，連她叫什麽都不記得，露絲，瑪麗，或者艾米。
我要那種感覺，你懂嗎？那種見到第一眼就激動得想去親吻她的那種感覺。
你不會懂的，因為，其實有時候，我也不懂。
而且，我也沒有碰到過能讓我激動的女人。
其實，就算碰到了，我也不敢就上去親，哈哈。
據說女人的巴掌很有些力量的，比如我媽。
總之，那個晚上，我就這樣坐在吧台上，看大家喝來喝去跳來跳去。
然後，我看到了她。
我覺得她是那種很有味道的女人。
她穿著大紅色的無袖旗袍，大紅色的高跟鞋，胸前掛著一條金色的龍。
她的手臂上紋了幾個漢字。
“紅消香斷有誰憐”
我看清了那些字後，著實嚇了一跳。
這年代，我以為沒有人再看紅樓夢了。
那樣時髦的女子，我以為她們隻看美容和減肥雜誌的。
我不停地喝礦泉水，
不停地看著她。
我覺得她是那種與眾不同的女人。
她一直在笑，眼睛咪起一點點，嘴唇合在一起，好像層層烏雲裏麵冒出點點金光。
和她在一起的那個胖男人真是幸福。
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麽，她的笑容下，總有點寂寥的感覺。
我知道她，
我想我知道她，我認識她的眼神。
花謝花飛飛滿天，
紅消香斷有誰憐？
我想，我會憐。
搖搖頭，覺得自己像極了登徒子。
人家或許是開心的，
那個胖子就在那裏，那樣照顧她，喝口水都怕她漏出一滴。
再怎麽樣
她輪不到我來憐。
天啊，
我困惑極了，為什麽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女人，
才第一次見到她，
我甚至都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我就妒忌，我就氣憤，我就悲傷。
我覺得我愛上她了。
或許這隻是一種錯覺，
就是那兩句葬花詞給我的錯覺。
或許隻是我太久沒有女人，
我隻是妒忌那個胖男人，那麽的胖，居然會有一個那樣漂亮的女孩子陪在身邊。
天，我困惑極了，我的二十七年的修養到哪裏去了？
那個胖子沒有欠我一百錢，不是我的老板，我沒有理由討厭他。
或許，她的聲音會像洪鍾一樣響，抑或會像破了的漏鬥一樣沙啞。
我隻是那一霎那的錯覺。
這年頭，潑出的水都有辦法收回來，更何況是喝醉酒的錯覺。
哦對了，我沒有喝酒。
我覺得我應該換工作了，
我應該去讀博士，去研究礦泉水對人思維的影響。
漢娜 2(2011-10-15 18:00:14)
可是我錯了。
她走到吧台，就走到我身邊，然後點了一杯幹馬天尼。
她的聲音那樣的好聽，真的，像春天開的粉色的小花，很幹淨，很輕盈，我很喜歡。
她說：麻煩你，我想要一杯幹馬天尼。
她是那樣懂得禮貌的，不像那些莫名其妙的女人，隻是自己長得好一點點，便鼻尖永遠向上。
我覺得她真的很漂亮。
我忍不住說：你比較適合甜馬天尼。
她看著我，笑笑。
幹馬天尼對你來說太烈了，我又說。
我很後悔。
因為，我覺得自己的魯莽會嚇到她。
我慌張地想解釋什麽，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麽。
我張開嘴：我也喜歡花謝花飛飛滿天。
她看著我，突然愣了一下。
過了很久，她說：我叫漢娜。
我激動極了：我叫傑克，我是個會計。
她微笑：謝謝。
我臉紅了，她難道是戶籍警嗎？為什麽我恨不得把自己的戶口都報給她聽？
那個晚上，我一直看著她。
不誇張地說，我甚至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我覺得她是天上的女神，隻是偶然跑到了人間，我隻要一閉上眼睛，她就會走掉。
可是那個胖子！那樣的胖！那樣的胖！
他真是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漢娜，漢娜，漢娜
紅消香斷有誰憐？
漢娜，漢娜，漢娜
你為什麽在那樣的笑容下麵，有一點點的落寞？
漢娜 3(2011-10-15 18:22:21)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重新活一回。
什麽都重新開始，包括這樣枯燥的生活。
可是又覺得麻煩，什麽都要重新開始，重新申請護照，重新讀大學，重新申請銀行帳號。。。。。。
說了是個無所謂的人，
所以就這樣日複一日活下來了。
沒有什麽開心的故事，
也沒有什麽不開心的故事。
總之，
就是這樣活下來了。
中午去辦公樓外買午餐。
決定吃壽司。
然後我聽到了一個聲音。
是漢娜的聲音。
我知道的。
“麻煩你，我想要兩個三文魚鱷梨壽司，謝謝。”
我突然一下激動起來。
我大叫一句：漢娜。
我現時決定不管西人的禮儀了，去他的公眾場所不能大聲喧叫，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遇到能令他們激動的人或是激動的事。
沒有什麽能比今天更讓我激動，我碰到了漢娜，你知道的，還有什麽能比這個更激動？所以我就不管別人吃驚厭惡的眼神，我大叫漢娜的名字。
她那樣的美麗，
那樣的懂禮貌，
她說話的聲音那樣好聽，
而且，
她懂得紅樓夢。
我本來以為再也見不到她的。
你知道的，
我這樣無趣的男人，我不去酒吧，我隻會下班後乖乖回家，吃一頓健康的晚飯，洗澡，換好睡衣，然後睡覺。
我九點半睡覺，七點半起來。
我覺得我像七十二歲。
我突然有點難過，
因為我覺得她不屬於我，她是一隻美麗的蝴蝶，她不會停在一棵無聊的小草上麵一輩子。
我覺得很難過，真的。
我甚至不能做一根讓她犧息的小草。
我覺得我配不上她。
漢娜看到了我，遲疑了一下，然後笑了。
那之後的所有時間，我的臉上都掛滿了癡傻兩字，因為我想到她給我的那一個笑。我覺得就算被撞死了，我也會是微笑的。
漢娜上班的地方離我不遠。
你知道，
人和人之間就是這樣奇怪。
我從來沒有碰見過她，
卻在某個晚上碰見她以後，
第二天再一次碰到她。
我覺得有些困惑。
白天的她，還有晚上的她 。
白天的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穿著職業套裝，好像把自己藏在一個殼裏。
晚上的她是真實的，她在那一霎那讓我不小心看到她的憂鬱，我甚至覺得有點尷尬，那種不小心偷窺到別人秘密的尷尬。
我覺得酒吧裏麵所有的人，
包括那個胖子。
隻有我懂得她。
我或許隻是太過自以為是了吧。
我知道，
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漂泊難尋覓。
漢娜，你想知道會有誰憐你？
你怕明天，是不是？
現代人的瀟灑是各人各掃門前雪。
現代人的愛情是今日愛死明日棄之。
這樣混沌的世界，
可是大家都好像那麽的快樂。
誰開心去想明天？
誰開心去想以後？
誰還管你是不是質本潔來還潔去？
漢娜，是不是漢娜？
你害怕明天，你害怕陷了渠溝，
你怕所有的快樂都在第二天離你而去。
所以你笑，
不是因為你不怕，
而是太害怕，
怕得不敢想。
可是你沒辦法不想，
所以你的眼神出賣了你。
我在那個晚上看到了你的害怕。
我了解你。
我愛你。
我愛你漢娜。
漢娜 4
漢娜並沒有和我說什麽。
她隻是例行公事一般和我笑笑打個招呼，然後離開。
我們並不是朋友。
我想她甚至根本不記得我的名字。
可是沒關係。
我不是那種得寸進尺的男人。
有時候，
遠遠地看著一個你愛的女人，
就那樣遠遠地看著她。
就開心了。
我就是那樣的男人。
這一輩子，
我從來沒有真正得到過什麽，
所以也不曾失去什麽。
或許我什麽也不想得到，
所以我也從未去爭取過什麽。
包括漢娜。
我愛她，
可是我並沒有想要得到她。
我甚至什麽都不能給她，
假如我愛一個女人
便不忍心讓她和我擠在小小的公寓房裏，
讓她在逼拮的生活裏麵變老。
我的中文名叫小明，
你知道什麽意思？
我太普通了，
而她，
我需要努力一百年，
加上一百分的運氣，
或許才能得到她。
搖搖頭，
不過是晚上見過一麵，
接著白天見過第二麵。
我居然像得了失心瘋一樣亂想！
突然想到我的母親，
她養育了我二十七年，
我甚至沒有為她煩惱過，
而現在，一個陌生女人，卻讓我這樣失控。
我覺得應該給母親打個電話，
和她聊聊天聽她抱怨我的不孝以及隔壁小強的孫子多麽可愛，
然後洗個熱水澡，
然後坐在床上看看書，
然後睡覺。
你知道的，
有什麽比睡覺還開心？
所有的煩惱拋諸腦後—
既然不能做豬，
那便睡得像豬。
我的生活就是無數個安排好的然後，
我不期待多姿多采的業餘生活，
是的，我有許多盼望，
唉，可是，我們都知道的，
盼望不是個個都能實現的，
我盼望世界和平，
或是沒有疾病。
可是，
那隻是一個美好的盼望，
而已。
漢娜 5
我仍然每晚在自己的小公寓打發時光。
小是小了一點，
但是我又不需要在家打高爾夫，
一個人嘛，
一張床一個廁所就可以了。
現在人說的宅男，
就是為我量身訂做的。
同事再沒邀請過我和他們一起去飲酒作樂找女人了，
或許是一個在酒吧隻喝礦泉水的男人，
實在是很讓人背後竊竊私語的。
他們或許都在懷疑我的性取向。
不過，真的沒有關係。
我有時候是非常非常之瀟灑的，
他們對我的生活沒有影響，
我完全不需要考慮他們對我的想法。
我隻要做好我的帳，
準時給他們發工資，
就還是他們的好同事。
至於我下班後做什麽，去酒吧喝什麽東西，
誰管呢？
夏天快要到的時候，
我胖了一些。
不過是短短兩個星期，
體重卻往上升得厲害，
除了年齡和體重，
其它的都不見長，
這其實是一件很讓人沮喪的事情。
就好像每天晚上睡覺前，
總是不自覺想到漢娜，
她那個寞落的眼神，
還有她的紋身。
我又讀了一遍紅樓夢。
算是為她，
其實是為自己。
我是很誠實的，
不喜歡為了討他人歡心而說出許多莫明其妙的話。
比如男人對女人說：
我為了你放棄了這麽多。
比如女人對男人說：
我為了你失去了這麽多。
算了吧，
我不是什麽都不懂的三歲少兒。
你失去了什麽？
什麽都沒失去，反而得到了我。
可不可以不要那麽虛偽？
為什麽不可以說我愛你是因為你能給我快樂？
如果不能，我甚至不想要認識你。
你看，
我就是這麽沒勁。
我把什麽都看得太透徹了。
什麽愛情什麽奉獻什麽非君不嫁非你不娶，
如果真有這樣不顧一切的愛，
這個世界根本不會有爭吵和眼淚，
愛你都來不及，
哪有時間浪費到讓你氣憤上？
所有的愛情無非就是在一群虛偽中挑選略有誠意者。
真正的愛情隻存在於書本裏麵或是虛幻世界，
我把一切都看透了，
所以應該過七十二歲老年人的生活。
我沒有怨言。
我愛上漢娜
或許就是因為她能帶給我快樂，
至少是她能帶給我書本裏麵虛幻的快樂，
因為我想像，
她就是那個書本裏描繪出來的適合我的女子。
雖然，
我不會為她犧牲，我也不會為她貢獻。
但是，
我有我的誠意，我不會欺騙她，而且，
我相信我愛她。
但又怎麽樣？
愛她就是為她尋死覓活茶飯不思？
不是的，
隻是春花夏風，
我很容易就想到她，
然後有一絲絲惆悵。
這天中午又碰到了她。
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長裙，
像一個天使。
很多女人穿白色會讓人尷尬，
氣質不對了，就穿成了護士。
可是她那麽飄逸，
風輕輕吹起她的頭發，她不經意用手去捋，
我甚至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那一霎那她帶給我的感覺。
我想起了書本裏寫的，
古代的女子，
坐在水晶的宮殿裏，
全身散發出炫目的晶光。
我覺得就是那樣的感覺，
就是她今天給我的感覺。
她不經意用手去捋她的長發，
無袖的長裙，
雪白的手臂。。。
雪白的手臂？
我記得她有紋身的，
我記得那是紅消香斷有誰憐的。
可是？
明明是肌膚勝雪的手臂，
那麽白，
那麽白。
我愣住了。
她看到我，
向我笑笑，點點頭。
我愣愣地看著她，忘了笑回去，也忘了點頭致意。
我問她：你手上不是有紋身的嗎？
她沒有聽見，早已走遠了。
漢娜 6
在印度，
有一種東西叫漢娜，
是一種指甲花粉的染色劑，保持兩到三周。
漢娜說她和漢娜一樣，生命的周期隻有三周。
不管是她的愛，還是她的恨。
不管是對男人，還是對生活。
漢娜 7
是的，我喜歡漢娜，或許我是愛漢娜的。
可是我的喜歡是默默的，我的愛也是默默的。
從小我就是個膽小的人，越喜歡的我越不敢得到。
今朝有酒的時候我今朝會醉。
明日沒有的時候我不會振作，我甚至可能會放棄自己。
人活著本來就是一場煙花。
我還是留著到最後再放，
所以，我愛的你，我隻想遠遠看著。
這樣，我才會永遠愛你。
我戀愛了，同事們大呼小叫：原來傑克也戀愛了。
嗬，為什麽我不能戀愛。
我的戀愛是以結婚為目的的一場歸宿而已。
我隻是找到了一場歸宿，一起吃飯，一起睡覺，或者再生兒育女，不讓母親擔心而已。
我是明白人，小潔也是明白人，我們淡淡的交，淡淡的往，半年後在雙方父母的暗示下定好婚期。
我還是會想起漢娜，那皎潔如水的額頭，還有甚是心醉的寂寥。
有時候我看著小潔，會輕輕地吻她柔軟的雙唇，我的心是溫柔的，這份溫柔是給小潔的不錯，因為她即將是我的妻，即將為我承擔生兒育女之痛，我應當愛護她，尊重她，全心全意對待她。
傑克是個好男人的吧。
很久以前有位姓張的女作家，講了個紅玫瑰和白玫瑰的典故。
不，這不是我的故事，因為我隻有一朵玫瑰，日後凋謝了我也會惜若珍寶，因為是我輕輕摘下了她，在她還在盛放的時候。
可是，漢娜是我心中永遠的愛，甚至好像超過愛自己。
但是，隻有這種抓不住的愛，得不到的愛，你才會永遠銘記一生啊。
是嗎？漢娜。
你永遠不會知道的吧，
那個永遠不苟言笑的傑克陳，原來會一直愛著你。你在他心中永遠不老。
嗬，愛情和生活，根本就是兩回事的呀。
—— 劇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