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以人的模樣在風中行走
靈魂以魚的姿態在夢中遊弋
上帝給予過我們翅膀
光陰又將它輕輕折斷
而我相信,有人,極少極少的人
他們一生都在飛翔。
-------題記
我認識柏拉圖的事,第一個知道的就是陳菲。
柏拉圖。幹嘛起這麽個名字。太經典的東西隨便用就容易流於爛俗。他不會是打算跟你來個柏拉圖之戀吧。陳菲哈哈大笑。豪爽不失當年。
飛塵啊,省省吧,現在誰還玩網戀。早過時了!陳菲笑罷不忘一本正經地提醒我。
飛塵是我的名字。
陳菲是第一批玩網戀的人。她有資格說這種話。
或許也不盡然。陳菲的網戀婚姻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而世界,是日新月異的。網絡世界更是如此,它架在一架已經發射出去的衝天火箭上。
寂寞了?一夜情去吧。聽我的,網戀你玩不起。別那麽天真了。陳菲的臉慢慢陰沉下來,仿佛一隻巨大的飛鷹扇動翅膀緩緩遮住了前一刻燦爛明媚的太陽。
我忽略了陳菲臉上漸漸彌漫的陰影。她不會真的懂我。她的生活那麽熱鬧豐富,丈夫孩子朋友事業……她像陽光在人群中閃耀著。而我,我是被遺忘的角落。
喧囂和岑寂是兩個世界。陳菲體會不到我的寂寞。一個人在長夜裏獨自漂泊的寂寞。而柏拉圖的出現,結束了這一切。
如陳菲所言,我是柏拉圖的線下一隻等待被釣起的魚,他隻要放餌,哪怕隻有少得可憐的誘餌,我便會一口咬住,鮮血淋漓地咬住。
沒有什麽。我隻是寂寞。無邊荒野一樣的寂寞。荒野,何曾能拒絕一隻飛鳥的投影,它是那麽熱切地任一條影子漫不經心地犁開自己無人問津的心田。
所以我相信,寂寞的時候,人是沒有反抗能力的,即使意識清醒,沉淪仍舊是唯一的選擇。
我像饑餓的嬰兒,一口銜住靠近嘴邊的乳頭。是誰的乳房重要嗎?隻要她有乳汁。
何況愛情,是一種太甜蜜的誘惑。尤其,對如今的我而言。他讓我重新找到一種飛翔的感覺。
柏拉圖應當也是寂寞的。我是軟弱的寂寞,被動承受;他是霸道的寂寞,主動侵略。其實並沒有本質區別。
我相信,曆史上的那個柏拉圖一定也是寂寞的,所以他才會大張旗鼓地推崇精神之愛。他知道一棵稻草可以救人。他沒有說的,是如果被稻草纏住,也會勒死人。而我們,總是太過迷信這些偉人們說了什麽,忽略了他們沒有說的那部分。這被有意或無意忽略的部分,有時候,比真理更像真理,足以置人於死地。
我是怎樣陷進去的?無數個黑夜,我輾轉反側。答案始終如薄霧後麵的山景,呼之欲出,卻永遠朦朧。
我其實不願意承認,這一切源自我自身。有人願意承認嗎?自己的欲望如深壑。
你試過這種感覺嗎?與一個人互為水蛭。
相互吸附,相互依存,相互吞噬。所有的,不過是為了證明一件事,存在。
這個世界太大了,大到讓人感覺虛無。我需要確定,自己真的存在。這大概也是很多人明知愛會痛卻依然愛的緣故吧。
痛,說明還有知覺。有知覺,即存在。
你這個就會做白日夢的傻瓜!外麵大好山河,帥哥一把。你卻天天窩在電腦前麵空等一個叫柏拉圖的人。太虛無了!你知道他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馬龍·白蘭度還是卡西莫多。
陳菲拍著我的電腦桌,嘲笑的聲音輕易穿透了眼前飛揚的塵土進入我的耳朵。醒醒吧。柏拉圖早就死了。柏拉圖之戀,哪裏有活生生的身體相戀來得真實可靠?!
我頹然地盯著電腦屏幕發呆。身體?身體是真實的嗎?觸覺是真實的嗎?我看看自己的手,它握住過很多東西,最後卻都消失了。有什麽是可靠的?
而柏拉圖在電腦另一端的輕聲呼喚,卻又如此具體可感。沒有誰這樣深情呼喚過我。尤其隔著屏幕,隔著生活,隔著萬千想象。他的呼喚就有了彩虹的眩目。
曾經有很多年,我一直安靜地存在,循規蹈矩地生活,按部就班地老去。紅塵物欲橫流,我始終側身而過。直到遇見柏拉圖。
他用愛攔住我,說,我們一起走吧,一起走一輩子。這句話太有誘惑力了。像一圈溫暖的繩索,順利地套到我的脖子上去。我像一隻被馴服的綿羊,乖乖地跟在柏拉圖的身邊,毫無選擇。
靈魂不該是孤單的。不見麵也並不意味著不相愛。恰恰相反,永恒的距離造就了永恒的美感。柏拉圖的話,總是很“柏拉圖”。
我們是不能夠隨心所欲的見麵。那種很遠又很近的感覺,有一種異樣的刺激和向往,催生著靈魂的深度沉溺。
距離產生美。美維持愛情。愛情創造奇跡。這,我是相信的。就像柴可夫斯基和梅克夫人。他們絕世獨立的愛,成就了人類音樂史上的不朽。
隻是,我們,我和柏拉圖能成就什麽?
我一直沒有跟柏拉圖說,我沒有想過成為梅克夫人,我隻想成為他的夫人,哪怕失去所有。
你真是走火入魔了!陳菲用力地推開窗戶。出去曬曬太陽吧。你已經在黑暗裏呆得太久了。
陽光有些刺目,我不由自主眯起眼睛。順著敞開的窗戶,我聞到秋葉的味道。其實,正是盛夏時候。
陳菲知道我。我是熱愛光明的。而柏拉圖說,愛情,真正的愛情,是靈肉結合。不論這種結合是在陽光下,還是黑暗中。
隻是柏拉圖給我的,永遠隻有黑暗裏的愛情,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沒有一絲絲的光。
相信我,總有一天我們會走到陽光底下去。我會離婚。我隻愛你。柏拉圖在黑暗裏對我說。
黑暗裏的愛情。你被柏拉圖徹底洗腦了!陳菲已經開始對我不耐煩起來。她在屋子裏走來走去,不停地碰倒東西。仿佛乒乒乓乓的聲音可以趕走黑暗,呼喚來光明。
愛是光,是眼神對視相互迸發的光芒。這種光芒會讓所有人看見,會讓所有人羨慕,會讓所有人理解和愛護。這才是真正的愛情!讓人驕傲昂首挺胸的愛情!它既不會被道德的教條打倒,更不會懼怕道德的指責!
愛是不顧一切!愛是高於一切!你們不配談論愛情。你們那是曖昧!真正愛你的人早就飛奔到你身邊了!
所有見不得光,不敢見光的,都不配談論愛情!陳菲不知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咄咄逼人。
她原來不是這樣的。她原來總是笑笑的。對什麽都寬容,對什麽都友好。也許,我真的是太不可理喻了吧。為了一份柏拉圖之戀,連陳菲也開始鄙視我了。
是啊,愛情,為什麽不能在陽光底下。即使死,也要死得大義凜然。我一向是這樣認為的。可是柏拉圖,他讓我感覺自己變成了一個怕光的女人。而怕光,在我的意識裏,是猥瑣的代名詞。
或許我是猥瑣的吧。不顧自己的身份與一個已婚男人糾纏不是猥瑣是什麽。我們的確不配談愛情。
我像吞蒼蠅一樣吞下猥瑣這個詞。而我一直不敢承認、不願麵對的是:我愛上的是一個猥瑣的男人。
柏拉圖許諾我的婚姻遙遙無期,而我卻在泥沼裏越掙紮陷得越深。我說的深是指,我把現實生活也拖進了網路裏。等我發現時,一切都太晚了。
愛情相識於網路,卻忽略了網路,本是多麽虛無的一條路。像黃泉路一樣虛無。
我不知道曆史上真正的那個柏拉圖是如何與女人保持精神戀愛的。我隻是慢慢知道,網絡裏的所謂的精神戀愛,其實是大魚吃小魚的遊戲。
我是被吃掉的那一個。並且看到更多的小魚,被源源不斷地吃掉。
失身?你笑死我了。精神也有處女膜嗎?都什麽年代了?失身就要跟他結婚。你的腦袋呢?陳菲毫不客氣地指著我的腦袋問。
況且姑娘啊,那哪裏叫失身,不過是意淫而已。如果這叫失身,那麽你看書看電影有了反應,都可以叫精神上的失身。你的所謂靈魂之身,早就被人類的文字和畫麵還有各種男人的目光意淫過千百遍了!見過土的,沒見過你這麽土的!你無非是給自己的無力自拔找借口!陳菲咬牙切齒。
即使萬分不肯,我還是知道,陳菲是對的。
當年未婚的陳菲第一次無意闖進成人聊天室,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一個男人用文字三下五除二剝光了衣服。嚇得陳菲一路狂奔,男人的話卻追在耳邊,晚了,你是我的女人了……陳菲為此做了很長時間的噩夢。
總有些人在我們的意想之外。總有些事情在我們的猜度之外。網絡裏的眾生靈魂之複雜,之脆弱,之虛假,之醜陋和變態,絕無前例地凸顯在我的麵前。
我感覺我跟柏拉圖那麽純美的精神之愛快要在陳菲的鞭笞下灰飛煙滅了。
純美?拜托!不過是你的臆想罷了!你在黑暗裏能看見純美的東西嗎?所有的美都需要光亮的投射,即使那樣會有陰影。他純粹就是在玩弄你們這些個女文青!
陳菲重重地摔打我從圖書館借來的柏拉圖文集。我又看見滿天的灰塵在陽光下閃亮著,仿佛是漫天的七彩泡泡在不停地爆破,又恍惚像是紛紛揚揚的雪從天而降。
而雪還是來了。
是的,我忽略了敘述秋天。秋天的時候,我總是不能自抑地悲傷。而悲傷,很容易影響一個人的判斷。
比如柏拉圖不再提我們的婚約。比如他開始找種種借口不在線上。比如他總是說他跟那些打情罵俏的女人們沒有任何關係。對這些,我失去了自己一向敏銳的判斷。
柏拉圖一再說,他從不說謊。而我直覺,一個說自己從來不說謊的人,偏偏是最擅長說謊的角色。
在一種曖昧關係裏,製定遊戲規則的那個人,往往是掌握著保護自己的主動權的人。就像《catch 22》裏的軍規,永遠是給被執行者製定的。執行者,他們總是會看似巧妙實則無恥地從一個又一個邏輯漏洞裏毫發無傷地逃出懲罰。他們所倚靠和賣弄的,無非是一種最廉價的智慧。
我慢慢發覺,柏拉圖就是這樣愚弄我的。
撒謊無非是因為害怕。我想我也是怕些什麽的,比如因果,比如未知的懲罰。我開始可憐柏拉圖了。他心裏的恐懼一定不比我少吧。
你都是在吃無名的飛醋。你自己去問。你自己去找她們說對質去。我隻愛你。柏拉圖言之鑿鑿,浩然正氣的樣子。
而我,已經開始不再相信一個人的言辭了。無論聽上去多華麗,無論多鏗鏘,也無論多誠懇。
這,也是我的悲哀吧。我隻相信事實。隻相信真相。
隻是真相總在言辭之後。總是以不可告人的麵目存在。看見它的人,聽說不是死掉,便是瘋掉。
尼采說過,長久地凝視深淵的人,深淵也在長久地凝視他。世間人事,就是這樣彼此吞沒的吧。尼采後來就深陷精神的深淵無力自拔。
柏拉圖是我的深淵嗎?我曾一直回避這個問題。現在我想,答案是,是的。
真相不是人人都可以承受的。陳菲說。經過這個冬天,她好像突然安靜下來。不再頤指氣使,也不再摔摔打打。
她坐在窗戶前,外麵正飛著早春的雪。有一瞬間,我覺得她像雪一樣潔白。
你以為偷情是光彩的事嗎?要到處去宣揚。你以為的愛情,見不得光的話,不過是奸情。你偷情還想轟轟烈烈,真是嫌死得不痛快。陳菲責備的語氣裏多了些心疼。
她終於有些理解我了。而我也慢慢覺得,現實,或許真的就是像陳菲說的那樣。不是有很多女人專門喜歡搶別人的愛人以證明自己的魅力,而有很多男人專門喜歡獵取各式各樣的女人以證明自己的能力。
說到底,不過是人類的虛榮和貪婪在作祟。
沒有人會告訴你真相的。沒有人是傻瓜。你沒看到那些看上去君子淑女的人,畫皮被撕下來之後是怎樣的男盜女娼!
陳菲忿忿地說。旋即又沉靜下來。不要去試圖探求真相。那些沒有靈魂的人,那些有著醜陋靈魂的人,他們製造的所謂的真相,不值得你浪費時間。
我不得不暗歎,經曆可以深刻一個人的眼光。
愛情,根本不值得期待。陳菲的聲音空空的,回蕩在空空房間裏,不值得……不值得……期待……期待……待……
絕望之冬遠去,我想我快要擺脫柏拉圖了。人隻有勇敢地蟄伏在絕望裏才會孵化出脫胎換骨的希望。
你說,張國榮為什麽選擇愚人節去飛翔?陳菲看著窗外的天空問我。她的聲音像一枚秋日幹枯的楓葉,在風裏不停地飄,上升,下降,再上升,再下降……
春天是輪回時候。哥哥選擇在春天開始的時候走,我想,他是選擇放棄了輪回。
放棄人世,要有多厭倦,要有多透徹,要有多勇敢,要有……多懦弱。
春天快來的時候,我的失戀即將痊愈。陳菲卻離婚了。這是我沒有想到的結果。
所有的秘密都有不再是秘密的一天。所以,不要抱有幻想,也不要試圖掩蓋。時間會揭開所有。陳菲說。她開始像個思想家了。
痛苦會讓人深刻。不過,究竟是現實的痛苦可以摧垮一個人,還是虛幻的痛苦摧毀力更大?沒有人比較過。
我知道給陳菲致命一擊的是現實。而現實,本就是不堪一擊的。陳菲的老公有了現實的第三者,陳菲是出局的那一個。在婚姻裏,同樣是出軌,是肉體的出軌,還是精神的出軌具有更強的殺傷力?哪一個更值得原諒和寬恕?
我不知道。我隻看到了陳菲的結局。
所有的錯誤都會有相應的懲罰等待在某個路口。陳菲從鏡子裏望著我笑。那鏡子是完整的,而陳菲的笑在我眼裏卻是碎的。
我們都是孤單的小孩。在人生的路上唯一做的事,就是尋找自己。陳菲的聲音像來自遙遠的地方,有縹緲而又闊大的時空在她的眼神裏浩浩蕩蕩地來去。
我忽然覺得我們相隔很近。其實我們一直都懂得彼此。我一直深深地熱愛著她。即使被生活,還有一些別的隔著,這個世界上,我們是彼此唯一的知己。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可以替代。
陳菲,你還有我。我忽然很想對她說這句話。我覺得此時此刻她會需要這句話。
我慢慢走近陳菲時,她正站在41層大廈的陽台邊上。向下看,世界那麽小,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把它收入懷中。
陳菲——我還沒有來得及阻止她,陳菲便輕輕地飛了出去。
她回過頭來衝我笑。雲朵一樣潔白嫣然的微笑。
我忽然發現她還是那麽美,像我第一次遇見她,那種不屬於人間的美。
每一個人都是一片光陰的羽毛,我們唯一可做的,就是乘著時間飛翔,然後你會看到,迎麵而來的風裏都是金色的陽光……我看見陳菲的眼睛裏有這樣美麗的句子。
我張開雙臂追上去,緊緊抱住陳菲。
真好。走了這麽久,我們終於再次合二為一,終於可以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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