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前,那時還沒有寵物的說法,曾養過三隻貓 - 灰姑娘,白雪公主和黃毛丫頭。
那天正伏案,忽聞腳下喵喵聲輕柔委婉,低首隻見一團 灰不溜秋的小小貓,尾巴不知怎麽隻有半截,一看即知野貓的後代。小貓與偶視線相遇更堅決地叫,阿諛討好乞食之意顯而易見。惻隱之心怦然而動,遂取一勺牛奶 喂之,隨即重回書桌。少頃起身,卻見小貓蜷縮在七歲兒子二十碼拖鞋中酣睡悠然。不由想起兒子繈褓時的神態,驚訝地球上凡是生靈總有多少相似之處。待其醒又 饋之以牛奶,而後置其於書桌上,它看,我寫,倒也兩相其安。就這樣,小貓在俺家落戶了。搞不清它的性別,因其柔弱,故取名灰姑娘。
(圖片取自網上)
灰姑娘到底出身貧寒,從不挑食,殘羹剩飯一律不拒。動靜皆是喜。經常做無用功,一連十幾分鍾追咬自己的尾巴,惹得兒子歡呼亂叫。遇我看書寫字,便躍上書桌長臥靜觀。野貓後裔有此書卷氣,自然更多得幾分寵愛。
兒子他爹嫌其醜,更怨我對他原本不多的愛又分給了灰姑娘,常私下踹它,灰姑娘必告狀似地衝著偶哀叫。於是兒子高聲抗議,我則怒目相向,兒子他爹不得不告罪求饒,待四下無人時再踢。
白 天灰姑娘在大院裏閑逛,看建築工人修房,一日竟被一工人踩到腦袋。下班回家一進院子,兒子就本出來報告這一重大事件。隻見灰姑娘全身哆嗦躺在窩裏,呼之稍 睜眼,無力叫,又閉上。兒子將那建築工認指給我,憤然猶如:這就是殺人犯。我趨前氣憤責問:你怎麽忍心踩上去???工人委屈急辯:這隻野貓灰不溜秋的,誰 看得見?
與兒子把消炎片SMZ搗碎和上水一日兩次喂它,暗暗傷心:灰姑娘肯定來日不多。連接五天,灰姑娘蜷縮在自己窩中,似昏迷似安睡。 至第六天,竟搖搖晃晃起身覓食,偶和兒子狂喜,忙用新鮮小魚犒勞它。此後灰姑娘日漸活潑,但腦袋從此有點歪,常呈深思狀。感歎其頑強的生命力之餘,悟出一 條養生之道:以後每當自身不適,便早早臥床靜息,不服藥,不進食,相信體內自我調節的本能可醫治常見病。
灰姑娘有一大缺點:隨地方便。曾求教於菜場刮魚鱗賣貓魚老婦,答曰:備一盆木屑或煤灰,提貓耳至盆邊,大聲訓之:“此處拉屎撒尿,知否?知否?”如此三次即可。然訓導三周,灰姑娘仍不開化。隻好恨其階級烙印太深以致卑賤成性。
對於家中角落的異味,初始我渾然不覺。待到黃梅季節,床底下發現一粒黃豆發了芽,兒子他爹頗有微詞,而後口角漸多,最後不得不同意他把灰姑娘送走。
一日黃昏,兒子他爹把灰姑娘帶出去,回來說已經把它安置在不遠處集市的垃圾箱邊上了。“不會餓死的。”見我憂怨的樣子,他補充了一句。
晚上就寢時,仍睜眼想著灰姑娘。忽聞窗外雷聲大作,暴雨驟降,不由歎息難過。
聽說貓人路,企盼灰姑娘能回來,就再不拋棄它了,但沒有。灰姑娘從此淪落街頭成了野姑娘 。
以後幾天總悶悶不樂,兒子他爹有點於心不忍,即從好友處要了一隻半大的家貓,全身潔白如白似白雪公主。疑其血管含有波斯姓氏的貴族因子,欲細觀其雙眼是否顏色有異,白雪公主竟猛然弓腰豎尾,喉嚨深處發出一串低沉的呼嚕聲,明顯不友好地回應偶的注目禮。
(圖片取自網上)
到底是大家閨秀,隻提了一次耳朵,白雪就懂得了準確無誤地找便所。但它已過了追咬自己尾巴的年齡,也不立於書案看我讀寫,甚至不願意搖曳尾巴委婉鳴叫討好,天天擺出一付目中無人的驕蠻樣,且特別挑食,非魚身不吃,害偶每天一早到刮魚鱗老太處花兩毛銀子換幾尾小魚。
不足半月,白雪就失蹤了。兒子再次傷心,他爹也念叨了幾天,認定是被街上貓販子偷了。我則懷疑大家閨秀不甘寂寞,跟著哪隻“薛平貴”私奔了。
不 久同事家貓生仔,去挑了隻麵相和善,黃白相間的小貓,取名黃毛丫頭。黃毛玲瓏可愛,孺子可教,很快學會了定點方便,事後像模像樣地用後爪刨起木屑蓋住,再 用鼻子嗅嗅,確信無異味才離開。我與兒子隔一星期就會它洗澡,黃毛始終密切配合。洗完後兒子用毛巾把它包住,黃毛掙紮出來,急忙忙自己細細舔幹每一處。
(圖片取自網上)
黃 毛小時候怕生,然而,小家碧玉的丫頭長大了也會春心萌動,夜夜野在外麵談戀愛,且男友似乎不止一個。要伺候那麽多客人,再去菜場買魚肚腸錢包有點拮據,就 趁午餐時搜羅食堂中的剩菜。現在回想起來,乞丐似的;不過當年真是樂此不疲。下班回家,每每一進大院,黃毛就帶著一幫子男友們從黑暗處跳將出來迎接,其聲 其勢壯觀到令人動容的地步。
黃毛體形日趨臃腫,現露出孕婦一樣的沉重和懶倦,但是某一天發現它費力地從外麵銜來一段段絨線,置於窩裏。悟出其產期降臨,就用舊棉襖墊在它的窩中準備好產房,並且把窩移到沙發上。
一 天夜裏,夢中聽到有什麽聲音,開燈一看:黃毛正在生仔!曾見過熱帶魚生小魚,還沒看過哺乳動物出生呢。忙叫醒兒子,津津有味地伏在床頭看它分娩。剛出生的 貓仔小的像老鼠,被一層濕漉漉的透明薄膜包裹著。黃毛生出一隻小貓,用力舔幹一隻,然後再生。如此這般,竟然共生了六隻!!貓仔眼睛未睜,卻能急急忙忙拱 頭拱腦尋覓媽媽奶頭,找到後即安靜下來吮吸,一派祥和….我的眼皮也開始打架了…忽然,兒子大叫:媽媽,不好了,黃毛吃小貓了。果然深夜裏黃毛咀嚼聲特別 清晰,仔細一看,原來它正津津有味地吃著貓仔仔的胎胞。再次感慨動物自我保護之本能,於是披衣起身,為黃毛衝一碗奶粉權當桂圓湯滋補。產後的黃毛明顯地瘦 了一圈,雙眼凹陷,倒平添了幾許成熟。
(圖片取自網上)
黃毛於是安心喂養孩子,除進食之外幾乎寸步不離貓窩,舔犢情深無異於人類。
時值自己一生重大轉折階段,由於時間和心情關係,實在無暇顧及這麽多小生靈,遂把貓仔一一送人。
黃毛痛失兒女,整天惶惶然圍著貓窩轉悠,哀叫不絕。此後開始變得焉焉的,不思飲食,不知道得了什麽病。那年頭尚沒有寵物醫院,自作主張再次把消炎片MSZ搗碎,吃了無效,又給之先鋒黴素,也無效。
這樣一月餘,黃毛忽然喜歡到附近的向陽平台上靜臥,晚上喚之不歸。第三天去平台看它,已經停止了呼吸,享年兩歲又八個月。
它是悟己死期將至不願沾汙舊巢,還是什麽?百思不得其解。
對於黃毛的死,總覺得自己有不可推脫的幹係。
後來搬家了,住二十一樓,無法養貓。後來又搬家了,住一樓,也沒有養貓。不過兒子至今仍喜歡貓,他的iPad中收集了無數了貓的照片,他也是貓撲網的粉絲。
現在回國看望父母時,在樓梯上會停下,凝視下麵院子中那間曾經度過十多年的家,腦海裏首先掠過的是一大群野貓跳將出來的雄姿。貓魂縈繞三十年,,,,。。。。
原刊〈現代家庭〉 1994.6
2013.1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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