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願化作泡沫


隻有當一個人愛你,把你當做比他父母還要親近的人的時候;隻有當他把他全部的思想和愛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時候;隻有當他讓牧師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裏、答應現在和將來永遠對你忠誠的時候,他的靈魂才會轉移到你的身上去,而你就會得到一份人類的快樂。他就會分給你一個靈魂,而同時他自己的靈魂又能保持不滅。” 

   
  我們究竟為什麽而愛?

  最初向往的並不是愛情本身,而是通過愛情這扇門,能夠打開的成人世界,脫離親權的管束,自主選擇和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建立完全屬於自己的家。完整獨立的精神世界,就是所謂的靈魂吧。 
  尤其是一直泡在寂靜冰冷的海水裏的小人魚,沒有媽媽,沒有異性同伴,隻有一個男子的石頭雕像。生命本質的缺失,令她格外渴望人世間暖色燈火。 
  可是愛情,最終令人迷途。最初追逐愛情是因為想要自由,快樂,溫暖,幸福,和家。最後,我們拋棄了自由,快樂,溫暖,幸福,和家庭,就想要成全愛情。 
   
  愛情就是微笑背後隱忍的傷痛。 
   
  當小人魚看到王子為其他人的歌聲而激讚的時候,心裏暗歎: 
  啊!隻願他知道,為了要和他在一起,我永遠失去了我的聲音!” 
  她不停的舞著,為王子的笑容舞蹈。可是每當她的腳接觸到地麵,就像在鋒利的刀刃上行走一樣,忍受著劇痛。 
  甚至直到他婚禮的夜晚,她仍是旋舞起來,飛翔著,正如一隻被追逐的燕子在飛翔著一樣。大家都在喝采,稱讚她,她從來沒有跳得這麽美麗。快利的刀子似乎在砍著她的細嫩的腳,但是她並不感覺到痛,因為她的心比這還要痛。 
   
  小人魚的付出又何嚐不渴望回報,又何嚐不曾計較。可是她隻是默默等待,不強求,不退悔。無悔易,無怨難。 
    
  王子叫她小孤兒。 
  小人魚等不到愛情不是因為失去聲音,而是王子從一開始就沒有留愛的位置給她,她隻是一個完完全全屬於他的孤苦女奴,他唾手可得,又何須愛戀。那不過是他最喜愛的寵物。 
   
  當巫婆要剪掉小人魚的舌頭的時候,小人魚問她自己還剩下什麽。你還有美麗的身材呀巫婆說,你還有輕盈的步子和會說話的眼睛呀。有了這些,就很容易迷住一個男人的心了。” 
   
  縱使巫婆也不知道,迷住一個男人的心容易,讓一個男人娶她,與她分享永恒的靈魂則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她懂得包裝自己,亮出海之公主的身份,說出自己救命的恩德,有大箱的珍珠做嫁妝,他大概會娶她的吧。可是她有一種純粹的卑微與驕傲,她隻是盡力地表現著自身的美好和深情,盡力地取悅他,與愛無關的事,十五歲的女孩子不懂得也不屑於。 
   
  王子一天比一天更愛她。像愛一個孩子那樣愛她,但從來沒有娶她為妻的想法。然而她必須做他的妻子,否則就不能得到一個不滅的靈魂,而且會在他結婚後的清晨變成海上的泡沫。 
  在所有的人中,你是最愛我的嗎?當他把她抱進懷裏吻她前額的時候,小人魚的眼睛似乎在這樣說。 
  是的,你是我最親愛的人!王子說,因為你在所有人中有一顆最善良的心。” 
   
  有時候,人和人對於愛的定義和需求是不同的。有人深重,有人輕佻。有人隨口說我愛你不過享受一刹那氣流在唇舌間的婉轉。有的人,這句話,說出口就是一生一世。這個世界就是不公平,在乎的人就是比不在乎的吃虧,可是那又如何? 
  承諾也不過隻是一句情話,隻有用愛背書才有效力,隻在還愛著的那個人心上才有意義。 
   
  王子賭咒發誓,不娶別的女人,要娶也隻會娶她。他吻了她鮮紅的嘴唇,摸撫著她的長頭發,把他的頭貼到她的心上,弄得她的這顆心又夢想起人間的幸福和一個不滅的靈魂來。 
  可是很快他便陷入了愛情並且讓小人魚分享他的幸福。啊,我太幸福了!他對小人魚說,我從來不敢希望的最好的東西,現在終於成為事實了。你會為我的幸福而高興吧,因為你是所有人中最喜歡我的人!” 其實一個人能這麽理所當然地對待另外一個人,也是挺難得的感情。
   
  即便不是因為誤會那是他的救命恩人,王子又是否抗拒得了每一個美麗新鮮的公主?或早或晚而已。 
   以小人魚對王子的深愛,如果她不死去,默默的陪伴他一生,一定會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再美麗的公主娶回來,最後不也是糟糠,可是她,永遠是他手心裏的解語花。她比誰都愛他,王子又何嚐不知道。 
  可是這樣,未免太委屈小人魚了。她隻應該在一場純粹的愛情中死去,即便是寂寞開謝,無人知曉。 
   
  到底是該給王子一刀?還是自己化為泡沫? 

  小人魚也是平凡女子,刀子也曾在她的手中發抖。可是最終,她自己選擇了優雅的自我。 
  想起了莎樂美,她是一個追求情欲釋放的典型,不涉及精神,不囤積渴望,強悍地妄圖用情欲來戰勝靈魂上的羈絆。最終割下愛人的頭顱隻為一吻。 
  莎樂美和小人魚都為愛情放棄了生命。一個為了得到,一個為了放下。我想本質上,是因為愛的程度不同吧。莎樂美的蠻橫是因為抗拒著陷入愛情,而小人魚的成全是因為已經沉淪無法自拔。然而最終,她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得到了自由和安寧。 
    
  所以我,還是自己化為泡沫。 
   
  人魚是沒有不滅的靈魂的,而且永遠也不會有這樣的靈魂,除非她獲得了一個凡人的愛情。她的永恒存在要依靠外來的力量。 
  天空的女兒也沒有永恒的靈魂,不過她們可以通過善良的行為而創造出一個靈魂。 
    
  夏娃是亞當身上的一根肋骨,而女人,尋找自我是否必然要通過愛情的窄巷?之前幫朋友編過一個故事,大抵是,一個身世淒苦的美麗女孩,如同灰姑娘遇見了王子,她墊著腳尖去夠他,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王子越走越快,終於丟下了她,而她的步調已經完全打亂。後來她努力成為了公主,選擇了一個低下的男人,對方沒有安全感黏著她,反令她感覺踏實,可是這個男人最終還是離她而去。朋友的安慰和照顧幾乎使她陷入第三次禁斷之戀的時候,她停下來,離開了城市,在旅途上反省和回歸,可以不必依賴任何人,自主尋覓到靈魂真正的獨立,擁有完善的人格。隻有獨立,愛自己,才能愛別人。 
   
  故事最後有個聲音在說: 
   
  你,可憐的小人魚,像我們一樣,曾經全心全意地為那個目標而奮鬥。你忍受過痛苦;你堅持下去了;你已經超升到精靈的世界裏來了。通過你的善良的工作,在三百年以後,你就可以為你自己創造出一個不滅的靈魂。” 
   
  如果要保持愛的優雅和驕傲,就不能失去從容和氣度。
 

  扛不住的時候,一再把這個故事讀給自己聽,努力撿起那些已經模糊了的道理。 
   
  在王子的宮殿裏,夜裏大家都睡了以後,她就向那寬大的台階走去。為了使她那雙發燒的腳可以感到一點清涼,她就站進寒冷的海水裏。這時她不禁想起了住在海底的人們。 

  這就是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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