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我與大鼻子畏婚夫》(五十二)

 

五十二

    

給羅德發出的這封分手信好像有了效果,他居然兩天都沒有再打電話來。他從來都沒有這麽沉得住氣,不像那個“不來梅”,接到信以後,像個恐龍似的——半年都沒有反應,羅德每次接到我的分手信,都是趕快打電話,或者發郵件或短信。這次也許真的也不想跟我繼續了,他常常說,跟我在一起太累了。

而其實,他最不滿意的一點,是我不願意去他港口的海景公寓照顧他。他說他的工作那麽辛苦,家裏沒有一個女人照顧,後來不得不請了一個德國老女人做鍾點清潔。

我說:“我早上得送兒子上學,下午得接他,有時候中間還要去教課(鍾點授課,也有私人學生,如老朋友海拉),難不成中間要開車去你那裏上班——當小時工?”

   他說:“別說那麽難聽,我到處都跟人說你是我老婆。而且德國女人一定會這麽做的。”鬼才相信呢!不過他說的德國女人在婚前拚命巴結、婚後從女仆到皇後我倒是相信。而我們中國女人卻截然相反——我們婚前是驕傲的公主,婚後就成了任勞任怨的“老媽子”。

       “可我不是你老婆啊!我們也沒有住在一起。臨時幫忙是可以的,但是要我每天跑過去侍候你?名不正言不順啊!”

我耳邊又響起妹妹的那句話——他想找個保姆。

       “你知道,我最怕家裏亂,你不做,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收拾家呢?”豈有此理!真的是應聘小時工啊!我臉色陰沉下來,說:“那就根本不用試——你找錯人了。”這是真話,我真的特別不會做家務,用我媽的話說:“眼睛裏沒活兒!”

自己在家裏胡思亂想著,越想越覺得自己做得對,就這樣吹了也挺好的。

到了周六那天,我又帶著孩子去教會,唱歌、禱告,跟大家一起吃飯,上海大姐阿仙關切地問:“今天大鼻子來嗎?”我很幹脆地說:“不來——我們分手了!”

跟幾位姐妹在一起聊天兒,覺得心情很舒暢,突然發現自己常常缺席,不知不覺地多了好幾個陌生的麵孔。有一位“大媽型兒”的女人湊過來告訴我說,她認識我!我很不好意思——真想不起來了。她一說名字,嚇了我一跳。不僅因為她有一個美麗的名字——依蓮,而且在我見她真人之前,聽很多人提到過這個名字——全是讚美和羨慕,我不可能忘記啊! 就是三個月之我見到她的時候,也還是用苗條美麗相容一點兒都不誇張呢!可是僅僅三個月的時間,她居然就變化巨大、判若兩人!她說:“我知道你認不出我了,連我自己都認不出我自己,照著鏡子常把自己嚇一跳。”可是,這可真是反差太大了啊!

    我無論如何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麵色粗糙、身材臃腫的女人,真的是她嗎?那個曾經那麽美麗的依蓮 如今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大媽!她很無奈地笑了,說:“我幾年前得了抑鬱症,本來以為都好了,可是最近又犯了,必須吃激素,一吃就變成這樣了。”

抑鬱症?我從來都沒有想到我身邊會有人會得這個病,也不知道這個病的威力這麽強大,這麽恐怖!好好的一個人怎麽會得抑鬱症呢?

有人說,到教會裏去的人,大多數都是“有毛病”的人。這話我就特別不同意。我想起了我在大學的時候,我們中文係有100個學生,大學五年上下來,前前後後就有六、七個(7%的概率!)因為精神病嚴重到不能正常學習和生活而被送進醫院的。快到畢業的時候,我在圖書館裏碰到一位讀了很多弗洛伊德等精神分析著作的男同學說:“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每個人都有精神病,不過,我們內心的承受力——就是外界激起我們犯病的因素不夠強大,以至於我們可能終身都不會犯病,所以,堅持住,千萬別犯病!”我當時聽了他的話,覺得他就病得不輕!可是,有了那麽多人生閱曆之後,再想起他的話,其實不無道理。

我就聽說不來梅有一個中國女留學生,因為受不了獨自漂泊海外、生活和精神上的巨大壓力,她沒有錢付房租的時候,曾經半年裏用學生月票、整夜不停地換乘有暖氣的火車過夜!最終抑鬱成疾,患上精神病。她國內的家人,當初是背負巨債、滿懷期望地把她送到德國,可是媽媽來到德國,卻是接回去一個精神病患者——她還算幸運——得了個靈魂出竅的全屍。另有一位母親,送到風光迤邐的德國一個歡蹦亂跳的女兒,卻隻捧回一個裝骨灰的小罐子——她已經畢業學成的女兒,選擇了自尋短見!

後來別人告訴我說:依蓮20多歲就嫁過來了,那個時候不來梅的中國人還很少,她是遠近聞名的大美人。可是,因為跟他老公性格不合就離婚了,之後一直也沒有特別合她心意的人,但是她自己也有很好、很穩定的工作。可是,孤獨苦悶自閉等等諸多因素,讓她患上了抑鬱症。到了40多歲,還是孤身一人,而且沒有孩子。

我想:我自己婚姻也不順利,可是,我之所以還能這麽堅強而健康(或者說還有點兒精彩)地活著,真的要感謝我的兩個孩子!女人有了孩子,就不單是一個簡單的女人,而是一位母親,就算再孤單,身邊有個小人兒,雖然不懂,卻也可以乖乖地聽你嘮叨、陪你歡笑;就算自己肚子不餓,為了那個小人兒,你也得按時做飯,保證一日三餐的營養;最重要的是——你有早上起床的理由,你有希望,你有責任,為了他們,你沒有權利放棄!看上去是為了他們,其實卻救了你自己!所以,我非常感謝上帝恩賜給我的兩個孩子,還相差那麽遠——15歲的距離——一個到了青春期、要掙脫媽媽的束縛,另一個又把小手遞過來,用期待的眼睛望著你,你有什麽理由不愛他們、不愛自己呢?

我知道憂鬱症最大的問題,就是老想自殺。我想,如果依蓮有個孩子,就不會這樣了。

但是有一點,非常值得慶幸,依蓮來到了教會。在這裏她不孤單。雖然疾病奪去了她的美貌,可是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眼睛裏也慢慢地有了神采,那真的是來自神的光彩!如果有人說,宗教是精神安慰劑,可是如果人有了這劑良藥,就可以有快樂有平安有喜樂,我們為什麽要對此有心存偏見、甚至拚命拒絕呢?

“我以前雖然不認識你,可是一直聽說你——全都是讚美和羨慕,都說你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呢!”我由衷地對依蓮說。其實就是三個月前,她也是讓我以為她才20多歲呢!

“我20多歲的時候?看看我的照片!”依蓮從包兒裏掏出一張她年輕時候的照片,啊——真像一個大明星啊!大家都湊過來,頓時讚美聲四起,驚動了坐在一邊的上海大姐阿仙。

“讓我看看,什麽呀?”阿仙問。她嫁到德國三年多了,雖已年近60,卻仍從她的眉梢眼角看出年輕時候的魅力。

“看看,這是依蓮年輕的時候,多漂亮啊——像不像個大明星?”我把傳遞了一圈兒的照片遞給阿仙,旁邊還有人應和著:“真的漂亮!”還有人起哄:“必須漂亮!”

誰知我們的資深美女阿仙大姐把小嘴巴一撇,來了一句:“什麽啊,快收起來吧,我年輕的時候,比你漂亮多了!”大家都愣住了,我們相信這大姐的話,可是,對著抑鬱病人說這話,不是找死嗎?

誰知依蓮卻寬容地笑著,一把把照片搶回去,說:“行行行,我收起來,下次把你的照片帶來,也讓我看看。”

眾人都舒了口氣,更令人想不到的是,這兩位年紀相差20歲的資深美女,後來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特別是阿仙大姐也從德國老公家裏搬出來之後,兩個人的共同語言好像更多了。

阿仙大姐剛其實來德國沒幾天就在有軌電車上,遇到了來教會的幾個留學生,偶然攀談起來,就被拉來了教會,可是她一直口口聲聲地說她不信這個,她拜佛。

當時跟她一起來的,還有新婚bujiu的老公(跟她同歲的德國老頭兒,是通過中介去上海把她接過來的)。兩個人手牽著手,大秀恩愛,倒羞得一位來自山東的大嫂都不敢直視他們。後來,教會的好幾個兄弟姐妹都去過阿仙大姐家——不但有美味兒招待,而且還能免費跟阿仙姐的老公學德語!真讓我羨慕得夠嗆!可是,再後來,就越來越少見阿仙姐帶老公來了,偶爾來一下,兩個人也貌合神離的,後來就幹脆都繃著臉。再問那個“公益的德語班兒”,也在不久前流產了!據說,是阿仙姐堅持說上海話,德國老公罷工了。

前一陣子我見到阿仙姐的時候,她就開始眼淚汪汪的了。一問,那眼淚就止不住了,說:“你看你老公多好啊!”我說,那還不是我老公——我們還沒有結婚呢。她又說“我們家那位那麽大年紀了,還像小孩子一樣不成熟,而且疑心病。每天晚上都問我今天幹什麽了,他是警察啊?!”

我說,也許他想跟你交流吧?可是,我想不出,他們交流的時候是用上海話呢?還是德語?據說那老頭兒摳門兒,結婚連戒指都不給阿仙姐買,請教會裏一位留學生姐妹去幫助翻譯半天,好像還是沒有買!而且老頭兒每個月給阿仙的家用前才300歐元,根本就不夠,阿仙開始時用自己國內的退休金往裏貼,後來實在忍不住問老頭兒要,他堅決不給,還說:“原來都夠用,怎麽突然又不夠了?”

其實我很不理解——雖然我很喜歡在教會裏看到她,尤其喜歡她給大家做的“紅燒獅子頭”(上海風味的肉丸子)——可是為什麽在國內有房子、有退休金、有清福不享,而要嫁給語言不通的老外、到這個文化完全不同的陌生國家來呢?據說兩個人都給了中介不少錢呢!我是帶著兩個孩子,沒有國男肯要,所以才屈就、找德國人的。當然,嫁德國老公的也有很浪漫、很幸福的,比如綠茗和金葉,還有大花,當然,我周圍活得最精彩的,是那個相信女人應該有讓自己幸福的能力的台灣女人——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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