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我在北京讀研,那一年我28。三人的宿舍裏,A比我大二歲,入學前和我一樣,都是大學教師,另外一個則是應屆生,比我們小許多。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我們三個男人則常常是三缺一。那時候流行打兩副牌的拖拉機,我們都很上癮。到了周末晚上,經常因為找不到第四個人而垂頭喪氣。
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A不再熱衷於打牌,周末晚上總是找各種借口推脫。我畢竟和他年齡相仿,看出他是有了心事。
一個周末,隻有我和A在。我就買了點鹵肉,花生米和一瓶紅星二鍋頭,打算和A聊聊。還沒等我把酒瓶子打開,就聽A說他想離婚。
我知道A的太太是他學校裏的同事,他是定向生,畢業後必須回原單位。
我心想,我們住在一個宿舍也一年多了,沒覺得他們夫妻有矛盾啊,再說他要是離了婚。。。莫非他不打算回原單位了?
幾口酒下去,A的話匣子就擋不住了。
A說他上大學時,因為家裏窮,特別自卑。他喜歡班裏的一個女生,四年下來,竟不敢表白,他擔心大城市長大的她瞧不起從農村來的自己。
來北京讀研,他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忍不住去看了她。她也結了婚,還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
A說他本來不喜歡小孩,所以也沒要孩子。可自從見了她的兒子,他發現自己開始喜歡小孩了,每次去她家,他都會買各種各樣的玩具。那個時候我們的助學金一個月也就是70多塊錢,可他有一次花掉了半個月的工資,隻是為了給那孩子買一隻他最喜歡的衝鋒槍。
A說有一天,她無意間問起離校前的那個晚上,她托別人捎話,讓A來宿舍幫忙打包,為什麽沒來?A說捎話的人沒告訴他是誰需要幫忙,而他之所以沒去是因為
害怕見到她。她說其實她知道A一直都喜歡她,隻是她比A大了二歲,覺得不配,所以一直逃避,不敢麵對。
那天晚上,她老公出差不在家,A控製不住自己,留宿她家。
A說他現在鐵了心要離婚了。我說你別傻了,即使你離了,她不一定會離呀,再說她還有孩子。。。
A打斷我,斬釘截鐵地說,他要先離婚。即使將來她離不了,不能和他在一起,他也決不後悔。
我說別一時衝動,先放一放,過一段時間再說。
那天晚上我們喝光了那瓶酒,A還要去買,被我製止。夜裏A不停地說著夢話。
後來的那段日子裏,A開始和太太鬧離婚。
93年寒假開學後,A告訴我他辦了離婚手續。
那時候,出國留學不再需要海外關係了,千千萬萬個像我一樣,家境普普通通的學子,終於可以通過個人的努力來實現自己的夢想了。我每天忙於去新東方聽俞敏洪侃大山,聽他像說評書一樣,背誦托福聽力裏的短句。我每天早出晚歸,做著我的美國夢,無暇顧及A戀情的進展。
94年春天,A告訴我,他要去深圳了,而且不是一個人。我問,她離婚了嗎?
A說還沒有,她開不了口。他打算帶她先去深圳,自己已經在那麵找好了一個工作,而她則是以去深圳大學進修為借口。
我看他很堅定的樣子,就沒再說什麽。
7月份,學校舉行畢業典禮,A沒回來,所以也沒參加。等到我一切就緒,隻等坐飛機出國的時候,A回來了。
才幾個月不見,我竟認不出他。不說他多憔悴,不說他胡子拉碴,隻看他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就知道什麽叫痛苦,什麽叫悲傷。
A說他需要我幫忙,他也準備出國留學了。
問他為什麽,他說,因為她孩子太小,她老公無辜,她狠不下心,離不了婚。他看著她糾結在婚姻和愛情裏,是那樣的無助,他心焚肝裂。A說他要逃了,他要遠遠的離開她。
8月底,A送我去機場。分手的時候,A重重地說美國見。
1995年秋天,A如願以償去了美國東部的一所名校。
我則在中部的一所三流學校裏墮落彷徨。那時候大家都很窮,電話費也很貴,所以隻能靠寫信聯係。
1998年,我頭腦發熱,一心想發財,放棄原來的專業,轉學計算機。因為是費手頭有點緊張。
A說他可以借我一萬,我當時大吃一驚,雖說他有全獎,雖然他很節儉,可有這麽多的儲蓄,我實在是無法想象。
2001年,A和我一樣,向往加州的陽光,我們終於相聚了。
在灣區的一個中餐館裏,我們喝酒聊天。問起他這些年感情的經曆,他說平平常常。問他是否還和那個北京的同學有聯係,他說有啊,一直在通信。
02年初,A有了女朋友,小他整整十歲,雖然有點嬌氣,可也十分惹人憐愛。
04年,A告訴我他準備結婚了,也打算買房。A在大學裏做教授,她女朋友則在離他一個小時車程的公司裏做事,所以他決定在她女朋友公司附近買房。雖然那裏的房子貴許多,可他希望她女朋友上班能近一點。
年底,我正琢磨著該給他買什麽結婚禮物合適的時候,接到了A的電話,他約我出來吃飯。
晚上,在餐館裏,我先到,A進來的時候,我就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果然,剛一坐下,A告訴我他把婚禮推遲了。
我問出什麽事了?A說她的老公得了不治之症。
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半天才明白他說的是北京的那個同學。
我說這和你結婚有什麽關係?他沉默不語。
那天晚上,我這一生也沒說過那麽多,那麽難聽的話。
我怒其不爭,恨他糊塗。可他就是執迷不悟。
05年春節,A告訴我他要回國探親。我托他帶點東西回來。問他要不要送,他說東西不多,不用了。回來時去機場接他就可以了。
3月初,我到機場接他。他風塵仆仆,我很想知道她的情況,便小心翼翼地問他。
他淡淡地說,是誤診。手術做完了,效果很好,應該沒有大礙了。
我無語。
他接著說,他打算和女朋友分手了。他不想害她。
我說那你就害你自己吧。你這是何苦?他笑笑說,沒覺得苦啊。
也許我是俗人。愛情對我來說,隻是一個美麗的傳說。我食人間煙火,酒肉穿腸過,紅塵已看破。
一晃六年過去了,A在學校附近買了房子,可還是一個人。
雖然他在學術上成績斐然,名聲不小,可我覺得他還是需要一個家。
2010年年末,我去北京出差,A托我給他的那個同學的老公帶了點保健品。於是,我第一次有機會見到了她。
我不知道該如何用語言來形容她的容貌。雖然沒有見過她年輕時的模樣,
雖然初次見麵,可我覺得就像親人一樣,她眼睛裏的溫暖如太陽般明亮。
她靜靜的看著我,和我嘮著家常。聊他那在上大學的兒子,幸福寫在臉上。
臨別的時候,她拿來一個朔料袋,說讓我帶給A。我驚訝地發現裏麵大多數東西都是女士用品,她笑著說,不知道帶什麽好,就買了一些日常用品,送給A的太太。
我楞楞地問,你見過他太太嗎?
她輕輕地說,沒見過,聽A說是他在國內讀研究生時的同學,比他早一年去的美國。
那一刻,我覺得什麽東西擊中了我,可不知道痛,因為我的心早已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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