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主任上桌就客氣地說：“沒怎麽準備，做的也不好，小衛呀，你就湊合著吃一點吧。”鄭衛一看，七八個菜，個個都很精致，與綜大食堂的大鍋菜相比，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呀。每個菜盤上又都放了一雙公共筷子，而且與吃飯用的筷子不一樣，更顯出主人的生活趣味和品質。鄭衛粗菜淡飯慣了，沒見過這種陣勢，嘴裏口水直流，卻不知道該怎麽下手。還是林主任貼心，每個菜都給他夾一點，讓他先嚐一嚐，哪個好吃，哪個就多吃點。鄭衛每吃一個菜，都說：“好吃，太好吃了！”林主任笑道：“都是家常菜，比較清淡，對身體好。”她說她工作常有應酬，在外麵吃的多，其實飯館裏的東西，油多、鹽多、味精多，對身體很不好。鄭衛幾口菜下肚，底氣足了，又見未來的嶽母如此隨和，拘謹之心漸消，跟林主任、楊小靜也有說有笑起來。他說起誰在食堂吃米飯被沙子磕掉半顆牙，誰又從食堂的菜裏撈出一個釘子來，聽得母女倆驚叫連連。
楊教授今天沒有喝酒。通常有這樣的宴席，他都會來一杯小酒，不多不少，一兩左右，可以舒心活血，振奮精神。這次一來鄭衛是學生，頭次正式上門，他覺得還是以不喝酒為好；二來他還有重要的話題要跟鄭衛講，要保持頭腦的清醒。看到鄭衛精神放鬆了，飯也吃的差不多了，他便咳嗽一聲，把話題轉向正軌，問道：“小衛呀，最近都在忙些什麽？”鄭衛答道：“也沒忙什麽，還是一樣，上課、做作業、做實驗，還有……”看一看楊小靜，心想大部分時間都跟楊小靜粘在一起。楊教授繼續問：“快畢業了吧？還有多久？”其實他早就算清楚了還有多久。鄭衛答道：“還有一年多吧。”心裏開始犯怵，感覺問題要來了。楊教授問：“畢業後，有什麽打算呀？”鄭衛伸手摸摸臉，猶猶豫豫地說：“以前……想回去照顧我媽。現在……小靜……”楊小靜有點臉紅，嗔道：“你回去唄，我又不攔你。”楊教授微笑道：“不一樣嘍。以前，你是一個人。現在，你要考慮兩個人嘍。”楊小靜知道她爸說的對，隻是害羞，低頭玩手，誰也不看。鄭衛一來談戀愛談得雲天霧地，沒想那麽遠那麽多，二來內心深處也在本能地逃避，是啊，要想娶楊小靜，隻能留北京，帶她回自己家鄉那個又小又破的地方，根本不可能。他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點頭回道：“是，是，謝謝伯父提醒！”
林主任一看鄭衛那付窘迫的樣子，忙站出來打圓場：“老楊呀，讓孩子先吃飯吧。吃完飯再說也不遲嘛。”楊教授舉起筷子朝鄭衛搖搖說：“小衛呀，別緊張，吃飯，繼續吃，啊。我隻是想著，你們年輕人，沒有社會經驗，有些事可能也沒想到，給你們提個醒。這是我們做長輩的責任嘛。”鄭衛忙答道：“伯父說的對。我應該……想一想，好好……哎……想一想。”楊教授說：“是啊，早點想清楚了好，不然臨時就可能抓瞎。我們也隻能幫你們理一理思路，最終怎麽走，那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們也代替不了，對不對？”鄭衛忙點頭。
楊小靜心裏卻在嘀咕，肯定沒有那麽簡單，不過，她沒有說出口。楊教授提醒道：“那你們同學都是什麽打算？”鄭衛算道：“回家，找工作，考研……”心裏有點明白了，想留北京，怎麽也得考個研究生吧？不是說北京是教授滿街走，博士不如狗嗎？本科能幹什麽，當農民工去蓋房子嗎？楊教授問：“你選哪一個？”鄭衛知道想逃是逃不過去的，隻好吞吞吐吐地說：“要不……考研？”心裏算計著，考綜大，那是不可能的；要不，考別的什麽學校或者研究所，總還可以試一試吧。他一邊想著，一邊夾起一口菜放進嘴裏，為自己的大膽決策壓驚。這時隻聽楊教授朗聲道：“是要讀博士。不過，不應該是綜大的博士，而是美國的博士！”說完緩緩點頭，一副鄭重其事、決策於千萬裏之外的樣子。
楊小靜吃驚地瞪大眼。鄭衛一口肉卡在嗓子裏，咽也咽不下去，吐又不能吐出來，茫然地凝視著未來的嶽父大人，典型的目瞪口呆。好半天他才囫圇咽下嘴裏的肉，張口結舌地問：“您……您是說……出……出……出國？”楊教授慷慨激昂地說：“對！到美國去讀博士。到最先進的國家去，學習最先進的科學技術。這是你們這一代人的責任，也是你個人的最好出路。你說是不是？”鄭衛還是反應不過來，心裏怕的要死，嘴唇哆嗦著回話：“我……不……沒想過。”他不敢說自己不想去，隻好推脫說沒想過。楊教授說：“要想，而且要做，現在就應該做。”鄭衛震驚地呆在了那裏，翻著白眼，一臉的絕望。
楊小靜心疼自己的小情人，不滿地對她爸說：“爸，這是你的事情還是他的事情呀？怎麽他幹什麽要你說了算呀？”林主任也出來說：“老楊，你讓孩子吃完飯再說，好不好？小衛，你繼續吃飯，別緊張。你伯父當然是為你好，不過，出不出國什麽的，主意還是你自己拿。回去想一想再說吧，噢？”楊教授也緩和道：“小衛，別著急。你阿姨說的對，這是你自己的事，我隻是幫你出出主意。唉，我是過來人了。這麽多年，有時候晚上睡不著的時候，我就想，你說深造也好，鍍金也罷，你不出去一趟，那就是抬不起頭來呀！我是為你好，不是要逼你出國。唉，你問問你阿姨，還有小靜，我一直在吃這個虧喲！繼續吃啊，繼續吃。”楊教授搖著頭，一付痛心疾首的樣子。鄭衛可沒心思關心他，神思恍呼地扒拉著飯菜，滿嘴的芳香已經變成了滿心的苦澀。沒想到，真是想不到，到小靜家吃頓飯，吃出個鴻門宴來。我這樣的想去美國？天大的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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