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個月後。
在這段漫長難熬的日子裏，汪明秋已經做過多次化療。眼下，已進入後期的療程。
默理思醫生一直在使用從美國引進的新一代晚期胃癌化療方案。這個方案以一種叫做泰索帝的抗癌化療新藥為基礎，是近二十年來胃癌治療的最重要科研進展，在美歐等國的二期和三期臨床研究應用中療效顯著，患者生存期要比用其它藥物或醫療方案更長。默理思醫生滿懷信心地說，希望這些藥物可以有效控製症狀，消滅腫瘤細胞，並抑製新癌細胞向外擴散轉移。剛開始時，這個消息鼓舞了汪明秋和莫小為，也給他們帶來盼望。
化療中所用的藥物，具有強大的藥力，也有很大的副作用。它在殺傷癌細胞的同時，也嚴重傷害身體內其它正常細胞，降低患者的免疫力。疼痛，惡心，嘔吐，全身處於一種衰竭狀態，讓汪明秋實在承受不了。有幾次她對莫小為說，她真的想放棄了，她想早點走，免得受這麽多的罪。
教會裏的宋牧師來看過她好幾次，最近來得就更勤了，隔三差五，他或一個人單獨來，或由牧師太太陪同，或帶上教會裏其他幾位會友一同來。他們為明秋禱告，給她講聖經，講上帝和人生，安慰她。他們虔誠而又樂觀的心常常感動明秋，使她的心也寬暢起來，她有時候還真能休息的很踏實。莫小為對牧師和教會的人每次來能帶給妻子莫大的安慰鼓舞，心裏充滿了感激。明秋在教會內外結識的好朋友們也時常來看望她，送吃送喝的。比如，有一次，一位要好的小姐妹，用保暖瓶裝著，給明秋送來了鵝肉絲蛋花青菜稀粥，既清淡可口，又營養豐富。
但是近來，明秋變得格外心煩意亂。大概是什麽地方被腫瘤阻塞住了，腹腔裏漲滿的水脹得她極其難受，每過三五天就得抽一次，但腹水來得很快，沒過多久又漲得滿滿的。醫生在她的腹腔裏用了藥，但效果並不好。此外，她還經常性腹瀉。
汪明秋體重驟減，身體非常衰弱，全身乏力。她瘦得看上去就像一個十一二歲剛發育的小姑娘。
……
經受病魔折磨又一個月後的一天，明秋疲倦難看的臉上忽然露出了難得的可愛笑容。她的一雙大眼睛因消瘦顯得更加楚楚動人。莫小為剛剛從瞌睡中醒來，坐在她的病床邊，驚訝地注視妻子閃爍著的大眼。看著看著，心裏不由湧起陣陣不能名狀的憐惜。可明秋這時卻俏皮地對他說：
“老公，我還美嗎？”
莫小為頓時心裏一番酸楚。他眼中閃著淚花，聲音嘶啞著逐字逐句緩緩地說：
“美，你依然很美!”
明秋笑得更可愛了。她接著問：
“你還會像以前那樣愛我嗎？”
莫小為附下身子，貼近自己的妻子，在她的耳朵邊上輕聲但清晰地說：
“愛，永遠愛你! 隻要你在我身旁，我會一直愛你到底，像從前一樣。”
明秋滿足地閉上眼睛，一道淚水從她的兩眼流出來。她無意要擦去它，莫小為也一動不動，任由妻子的淚水流淌出來。他們兩人的手握在一起，握了很久。突然，明秋睜開眼睛，看著丈夫，有點不會意思地說：
“老公，真是不好意思。我生病以來好幾個月了，你都一直沒有碰過我的身體，著實讓你受委屈了。”
“秋，咱不談這個。再說你現在有病在身，我哪有心思接近女色呢？等你身體好起來後，咱們再好好補一補，怎麽樣？”
一句玩笑話，把兩個人都逗樂了。
“小為，萬一我不在了，你就另外再找一個吧。你也不要挑剔，隻要她對你，對咱們的兩個孩子好就……”
明秋的話還沒有說完，莫小為馬上用手掌擋住了她的嘴。
“明秋，你瞎說什麽呀？什麽‘萬一我不在了’？你千萬不能失去信心，絕不能放棄! 咱們還有希望!”
明秋伸出她那隻沒有插針打點滴的胳膊，一隻瘦得像根柴火棍那樣的胳膊，伸向莫小為的臉頰，輕輕地撫摸他，苦笑著說：
“親愛的，別生氣。我不是要放棄。但是我的病我自己清楚。我可能來日無多了。有些事，我隻是想在我走之前，作個交代。你千萬別在意。”
莫小為兩眼模糊。他看著明秋，一言不發。他的心在絞痛。……
這一天夜裏的日記上，留下了許多淚痕：
秋，今天當妳說‘萬一我不在了’的時候，我快要崩潰了。我的心在流血，我的心在絞痛。我心在流淚，為妳哭泣。因為今天上午的時候，默理思醫生把我叫進了他的辦公室。他臉上露出非常非常嚴肅的神色，以前那種自信好像今天在他臉上消失了。他對我說，化療並沒有成功地阻止妳身體裏的癌細胞繼續轉移擴散。事實上，它們已經侵害了妳體內其它重要的器官組織。他要我做好最壞的打算。
我的心一直在為妳哭泣。雖然我堅持說不能放棄，還有希望，其實我知道，與其說這是在安慰妳，還不如說在安慰我自己這顆越來越軟弱的心。
看來，上帝我們的神並沒有聽我們的禱告。我也知道醫生們盡了他們的力，我無法責怪他們。我無法責怪任何人。可我無法麵對妳啊! 所以，當妳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我真是要心碎了。
老天為什麽要對妳如此不公平呢？……
(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