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秋俏皮地問：“老公，我還美嗎？”
莫小為眼中閃著淚花，聲音嘶啞著逐字逐句緩緩地說：“美，妳依然很美!”
(一)
“莫先生，我很遺憾地不得不告訴你實情，你妻子汪明秋患了惡性腫瘤─胃癌晚期，並且已經向其它器官轉移擴散……很抱歉!”癌症醫療中心的默理思醫生一字一句地這樣對坐在他對麵的莫小為說，生怕他聽不明白自己想對他說的話。
“不，不，不可能! 這怎麽可能？……她還不到四十，一向身體好好的……胃癌晚期？……不可能! 你們一定是搞錯了。”莫小為情緒激動，不由自主地站立起來，滿臉漲得通紅，對著這位全城最權威的癌症專家亂喊亂叫，說話哆嗦得也結巴起來。
”莫先生，請你安靜一下。我非常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作為醫生，我必須告訴你一切。這個結論，是我們在複查的基礎上，綜合了幾位腫瘤專家會診的結果之後做出的最後診斷。作為病人的家屬，我們現在需要你控製好自己的情緒，同時也請你配合我們，配合病人一起來治病。好嗎？“默理思醫生冷靜地說，仿佛是在勸說一個小男孩在上學前要吃好早飯一樣。他理解而又耐心地看著莫小為，等待他的回答。
”對不起，醫生，剛才失控了。我太太的病能治愈嗎？“
”我們會竭盡全力來治療你妻子的病。“醫生不肯直接回答他的提問。
”醫生，請問，我太太還有救嗎？“
”莫先生，我隻能這樣告訴你，隻要在醫學上有任何可能，我們都會盡我們最大的力量來救治你的妻子。根據目前的狀況來看，我們不建議做任何切除手術。我們建議給你妻子采取化學療法。“默理思醫生說到這裏特地停頓一下，想看看莫小為的反應。見他沒有反對的表示，醫生便繼續說：”如果你們不反對的話，我們會盡快安排床位，接受你妻子入院治療。我想，下一步首先要做的是第一期的化療。等安排好以後，我會讓助手及早通知你們的。“醫生將一份醫檢報告副本遞到莫小為的手中，談話就結束了。
這天餘下的時間，莫小為一直坐在醫院花園裏的長板凳上，久久不願離去。他像是在盼望著醫生們能走過來對他說，剛才所說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或者有人過來捅他一下，告訴他他剛才做了一個惡夢。然而，一切依舊，沒有醫生走過來，行人也在他的身邊匆匆走過。他沒有做惡夢。他的腦袋脹的疼痛起來，裏麵還嗡嗡作響。默理思醫生的話在他耳朵裏一邊又一邊地回響。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明秋才剛過了三十八歲……她還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我們是多麽地相愛……而且明年，她就要畢業，拿到她在國外第一個正式學位了……一切正在變得美好起來……這怎麽可能？“
莫小為痛苦地想著。他站起來，用右腳使勁踢長凳旁的大樹，並用拳頭狠狠砸在樹上。砸得實在痛了，便雙手抱頭，使勁地抓自己的頭發。
他想抽支煙卷，或者去喝杯酒，他希望這樣可以讓自己從痛苦掙紮中解脫出來。可是，當他想到自己的妻子正在家裏等他時，他又冷靜下來。他決定不能抽煙，也不能去喝酒。因為他平時沒有抽煙的嗜好，也不會在大白天無緣無故地去喝酒，否則反而會讓妻子起疑心。他想把病情暫時瞞住妻子，有一天是一天，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他回到癌症醫療中心的大樓裏去上了一趟廁所，用自來水洗了一下臉，還特別注意看有沒有留下任何淚痕。他把自己的衣服整理一下，把散亂的頭發用手指重新梳理整齊。然後，走回自己的汽車，把那份醫檢報告鎖進汽車後備廂裏。他開車回家了。
回家後，他看著汪明秋探詢的眼睛，敷衍了事了幾句，說什麽醫生還希望再多做一些檢驗，以確定到底是什麽病讓她最近這麽不舒服，他還撒謊說醫生對她的情況非常樂觀等等。不過，他看她時的眼神有點躲閃。在晚飯的餐桌上，他裝得若無其事，跟十一歲的大女兒和四歲的小女兒說著笑話，打著趣，還裝模做樣問她們學校裏的情況。妻子汪明秋坐在旁邊，一聲不響，隻是呆呆地看著他們爺仨。
八點鍾剛過，明秋跟莫小為說她累了，想早點上去睡覺。他馬上對兩個孩子說，媽媽累了，要早點休息，你們要安靜點。隨後，他讓妻子把手臂攙進自己的胳膊，送她回房間休息。等明秋躺下後，他把被子替她蓋好，然後在她的額上輕輕吻了一下，微笑著跟她說晚安，走出房間前，將燈關掉，順手帶上房門。
他沒有注意到，在他離去的身後黑暗中躺在那張床上的妻子並沒有入睡，淚水正不斷地從她的眼角流下，浸濕了她的枕頭。
……
那天深夜，莫小為在他的日記上這樣寫道：
今天是我一生中最悲傷的一天。當我從醫生那裏聽到這個惡訊時，我真像是被雷擊了一般。我無論如何也無法相信，我溫柔漂亮還年輕的妻子怎麽會得上這樣的絕症。我的心碎了，我痛苦得無法自持。我想大喊，想發怒，想打人。可是，我不能! 我必須要裝得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那樣，我不忍心讓明秋知道得太早，我不想讓痛苦和折磨太早地加在她身上。
上帝啊，你在哪裏？你的女兒患如此絕症，你怎能不聞不問？全能的主啊，求你拯救明秋，拯救我們，拯救這個愛你的家!
秋，我該怎樣說才能減少妳的折磨，該怎樣做才能幫助妳呢？
我知道妳一直是一個倔強的女人，隻要妳認定的事，妳一定會走到底。妳又是那樣的好強。當初移民出來，雖然我一直反對，雖然我告訴妳我們一旦出國，就必須放下我們本來已經營造得不錯的小家生活而要一切從頭開始，但我知道那是妳的心願。而且，我也深知，出國後這幾年，我不容易，妳更不容易。妳一直在竭盡力量幫我減少生活中的壓力。為此，妳一邊工作，一邊還利用晚上時間攻讀學位。妳想得到一份更好的職業，妳想改善家裏的生活，卻付出了妳健康的代價。我是多麽愚鈍啊! 我為什麽不早點阻攔妳呢？
今天晚上，我在拚命掩飾自己的感情，其實我快要頂不住了。我不知道妳有沒有看穿。我實在希望妳沒有。秋，妳一定要堅挺住，妳和我，我們和孩子，咱們的美好日子還長著呢。
醫生說還是有希望的，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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