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be beloved is all I need.
And whom I love, I love indeed.
--- Shelley
那一年,三十二歲的我遇到了二十三歲的你,在德國北部那個恬靜的小城。
遇見你的時候,你和一群同學剛從弗萊堡的語言學院結業歸來,一直很安靜的學生宿舍馬上變得熱鬧了起來,隨後我在廚房遇見了你。你是那麽年輕,雖然穿著隨便,還是從樸實的外表裏散發出無法視而不見的青春帥氣。我們成了同窗,要一起度過一年的學習時光。整個集體裏,隻有我們倆人是來自中國。自然而然的,我們總是結伴而行,朝夕相處。因為你年齡小,我把你當小弟弟,什麽都不瞞你,我們無話不談。其實確切點兒說是我無話不談,談我的家庭,我的過去,我的理想和我那未竟的夢想。你的話卻很少,但是善於傾聽,表現出你那個年紀少有的沉靜與成熟。我想那時候我所展現給你的是一個真真實實的我,不再年輕但仍然單純。天生活潑的我和年輕老成的你,成了默契的好朋友。那時候,一到周末我們就辦party,大家都很瘋狂,隻有你總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看著我們喧鬧狂舞。我們也曾在假日和朋友們結伴出行,慕尼黑,漢堡,柏林,荷蘭,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而更多的是在那個小城裏我們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
半年後的一天晚上,你怯生生敲開了我的房門,塞給了我一封信,扭頭就走了,弄得我一頭霧水。信裏,你訴說了你童年時的困惑。你遠離父母在上海和爺爺相伴度過了你的童年,爺爺去世後回到父母身邊的你卻被母親百般挑剔,你變得自卑和鬱鬱寡歡。你告訴我你是一個憂傷而悲觀的人,你一直覺得你是個多餘的人,沒有人會愛上你,隻會被別人感到是負擔,你問我你是不是已經成了我的負擔。這讓我深感意外和不安,卻也讓我看到了你的感情你的心。我是一個有家的人,我沒有資格接受你的感情。你那麽年輕,愛上一個大你九歲的人,對你不公平。你應該有屬於你的年輕而美麗的初戀。我拒絕了你。
那以後你生活在痛苦絕望之中。每天看著你在掙紮,我的心和你一樣痛,卻無計可施。有些日子,每天早上我都會收到你的信,雖然我們近在咫尺。有時早上起床,一開門就看到你貼在我門上的紙條,問候,關切和擔心,全寫在上麵。
我說我們可以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我們可以永遠像現在這樣,但是我們不能是情侶,我們不合適,我們不應該,讓我們保持友情有多好。
你做不到,你痛苦著,你掙紮著。為了自拔,為了解脫,你背起行囊,去了南方。每天一個明信片,從不同的地方飛到我的手裏,隻言片語,卻誠懇真摯。明信片都是你精心挑選的,非常精致。雖然你離得很遠,但是我知道你的每一個行程,和你所到達的每一個地方。你的語言溫馨裏帶著憂傷,訴說中透著堅強,你很努力。
但是有一天,你終於還是出現在曼海姆,歌德學院的門口,和剛剛下課的我不期而遇。你說你不能不見我,你沒辦法把我從你的心裏抹去,所以不應該來卻還是來了。我帶你回了宿舍,像以前一樣一起做飯,一起吃飯,然後一起洗碗。飯後,在我租住的小閣樓上,我坐在椅子上,腿搭在床邊,你靠在那個唯一的單人沙發上,我們誰都不說話,卻似已經說了萬語千言。Walkman裏放著Karen Carpenter的歌,是你幫我錄的,那一對你幫我挑選的精致的Sony小喇叭裏流出的悠揚婉轉的歌聲,讓我們沉浸在那優美的旋律裏。在那杏黃色的燈光下,伴著這音樂我們度過了一個無言的夜晚。夜深了,你在外間房東特製的折疊床上入睡,我在裏屋我自己的床上,一夜無眠。
第二天,我們一起登上火車,去了海德堡。在那裏,我們徜徉在山上古老滄桑的大城堡中,那裏我們拜會了偉人歌德的墓碑,仿佛重溫了少年維特之煩惱和歌德晚年浪漫的故事。山下是幽靜古樸的海德堡大學老城區,我們在大學廣場,學生監獄,哲學家的小路還有那跨越內卡河的美麗古橋,感受著那裏彌漫著的古老和現代溶為一體的浪漫氣息。黃昏的時候,我們分手在海德堡,我把你送上了北去的列車。
後來,我返回小城,我們又朝夕相見了,你努力地把自己融入到周圍的朋友圈子裏,我知道你不喜歡那樣的喧鬧,卻也知道你是在用這樣的方式稀釋著你的痛苦和憂傷。有時很晚,你和朋友打牌回來,會到我家裏坐坐,半小時而已。也許這樣你就可以有一個安寧入睡的夜晚。我總是由著你,你想來從不拒絕,想走也不強留。就這樣我們又一起度過了一段時光。
終於,我要走了,去600公裏以外的一個小城去讀博士,而你卻留了下來,過著不再有我的生活。你常常來信,信不長,卻寫著我想知道的趣聞軼事,不再談感情和思念,但卻總是順便送給我或者一首老詩,或者一句名言,透露著你那淡淡的憂傷。有時我回信,有時不回。回還是不回,你的信總會在該來的時候準時到達。我已經習慣了你的信,你的問候,還有你的詩。
終於有一天,你的信不再按時來了。我開始忐忑不安起來。我知道總有一天,你會有女朋友的,而且似乎也一直盼著有這一天。可是當這個預感到來的時候,我的心卻隱隱作痛了。終於,在一次去柏林開會的路上,我在你讀博士的小城下了車。你還是像以往一樣,默不作聲的接下我手裏的旅行包,和我並肩走回你的住處。你做飯的時候,我在你打開的衣櫃裏,看到一件粉紅色的女式大衣,我的心突然就疼了起來,眼睛也濕潤了。晚上我睡床上你睡地板,聽著你熟睡的鼾聲,我的淚水無聲的流淌。第二天你送我到火車站,滿目惆悵地看著列車載著我遠去。
回來後我寫了一封信,問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你很快回了信,證實了我的猜測。
一夜無眠,淚水浸濕了枕頭。
清晨,在學校用硬幣給你打了一個電話,吵醒了熟睡的你。帶著濃濃睡意的你,一聲hallo已經令我哽咽著不能說話,最後我勉強地控製著顫抖的聲音說,:“XX,我受不了”。你那邊驟然無語,再沒有說話。上午10點,你電話打到我教授的辦公室。我接聽後,你說了一聲對不起後,已是哽咽無聲,你在那邊哭了。你說:“我沒有想傷害你,我最不想傷害的就是你。”
一年以後,我離開了德國,遠赴加拿大,開始了一個嶄新的生活。你博士畢業的時候,Email給我,你說23歲之前,你沒有生活的動力和欲望,沒興趣繼續讀書,甚至也沒興趣交女朋友,是我激發了你對生活的熱愛和渴望。現在你博士畢業了,還交了女朋友。所有這一切,你看成是我給你的,你說我永遠會是你一生一世的最重要的人,永遠永遠。
從此,我們真正隔離,我的生活裏再也沒有了你。後來聽說你結婚了,有了一個聰明可愛的兒子。又聽說你在那個國家定居了,已經買了房子,每年一家三口都會去世界各地旅遊度假,享受著天倫之樂。作為朋友,我祝福你,為你有這樣幸福的歸宿而欣慰。
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想起我們在一起的那些往事,那個小城,慕尼黑,柏林,曼海姆,海德堡,歌德,還有我們勒在懸崖上的友情。那個國家因為你讓我至今都深深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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