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初到美國的時候。
紐約,是在紐約的地鐵裏。
紐約的街道,陷在瘦高的危險樓群中,風在其間,會吹得很快。因此,你不必細聽,就能感到,整個城市,在轟鳴。
地鐵站,也在轟鳴。
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力量所驅動,朝著同一個方向移動著。
沒人特別留意誰。即使,你夾在人群裏,邊走邊哭泣,也不會有人側臉。
不是沒有憐惜,是沒有時間,是麻木。
那時,我還不懂得這些。
因此,在那個人群熙攘的地鐵站台上,我看到了他。
是一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國男子。現在想來,不是太明白為什麽我會斷定他是同胞,也許是我熟悉的眉目與氣質,也許,是說不出的,文化同源的敏感。
他穿暗色的普通衣服。似乎是深藍色。臉異常清秀,淡的膚色和精致的五官,象是源於江南一帶。他的頭發微彎,遮住一線額角。在彎起的手臂間,是一把大提琴。
在他坐椅後的地上,擺了一個舊的錄音機。音樂的聲音不大,是管弦樂隊的伴奏。
他在拉主旋律部分。
沒人留意他。他不太在意,自顧自地拉著琴。眼睛看過人群,看到很久之前的某處。
嗬,"我的心在高原,我的心不在這裏"。
我站在他近旁。我安靜地聽他的音樂。
他注意到我站在那兒。他幾乎看不出來地,用眼睛向我示意。
在這轟鳴的, 冷漠的地鐵站裏,他似乎是被一道光照亮了。在光的中間,他獨自一人,沉溺在樂音之中。
他的觀眾,隻有我一人而已。
他拉著琴。我聽著。
喧囂遠去。
... ...
忽然琴聲被淹沒了。
車來了。
進站的衝力,仿佛把他的琴弦都吹動了。
他完全不在意。在他的嘴角,流露無所畏的,一絲嘲弄自己的微笑。
我知道的,我是知道的,那對自己的嘲弄。
不知道是為什麽,在感到這一絲嘲弄的時候,我的心為了這個陌生的男人而痛。
啊,紐約,紐約。聽人說,你是天堂,你是地獄。
或者,你真的是,無數人的煉獄吧。
車轉眼要停了,同行的朋友拉我上車。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兜裏所有的零錢放到了他敞開的琴盒裏。在回身之前,我看到他,那樣淡地,幾乎看不出來地,向我的方向點了點頭。
我衝進車廂裏,忽然眼淚就掉了下來。
在快速離開的車窗外,我看到他,仍然似乎看著很久以前的,某個地方。
霎那間,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黑暗的隧道那一頭了。
他拉的曲子是,天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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