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藏了近40年的秘密！

拉開曆史的帷幕，一幅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圖畫展現在我的麵前，我不得不打開記憶的心門，思緒像脫僵的野馬，永不停息……

這還得追溯到1973年，這一年，我們響應毛主席的號召：上山下鄉，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告別親人，來到了農村這個廣闊的天地，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來到集體戶，當晚洗漱完畢，同學們都睡下了，我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想家，思念父母和兄弟姐妹，伴著淚水一夜無眠。

第二天早晨醒來，感到兩隻眼睛緊幫幫的，對著鏡子一照，眼睛腫的老高，簡直像兩個血桃子鑲嵌在眼眶裏，淚水留下幹涸的痕跡，還一道一道地掛在臉頰上，蓬亂的頭發就像滿腦袋生發了豆芽菜似的，那副嘴臉，簡直沒個人樣了，這麽一折騰，猶如一個活鬼似的。一連多少天都是如此，天天沒精打采的，就像被酷霜剛打過的茄子，咳！就這麽混吧。何時是我出頭之日啊!實在是太苦悶了，我便一個人到大河邊、牲口圈旁、曠野的草叢裏，反正是沒人的地方哼唱那首我們悄悄自編的“知青之歌”，這首歌好悲泣：我站在高高的山岡上，眼望著四處，思念著家鄉，潮濕的淚水滾滾流蕩，我的心像刀割一樣……

除了想家還得幹農活，收工回來，晚上連飯都不想吃。手上磨起了血泡，渾身的骨頭節沒有一處不疼的，長拖拖地像死人似的躺在炕上，控製不住的眼淚一個勁兒地從眼眶裏往外湧，我真的感到那個歲月不僅是苦澀的，而且還是麻木的，往往麻木比苦澀還難受。承受吧，不承受又能怎麽辦啊。有些時候，我也默默地安慰、激勵自己，時不時地還唱幾句我特想唱的革命樣板戲：盼星星，盼月亮、直盼著深山出太陽，直盼著……太陽，我心中的太陽還會有嗎？我太需要太陽了。讓我更頭疼的是還要學做大鍋飯。當他們都到田裏勞動的時候，屋裏就剩我一人，孤單寂寞痛苦不堪，心想，何時能回城呀！何時能回到父母身邊？我比他們都想家，我是家中的老疙瘩（東北的方言，最小的孩子）上有爺爺奶奶的崇愛，下有哥哥姐姐的嗬護，過著：衣來身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從來沒洗過衣服更沒做過飯。在集體戶做飯就像學校裏輪流值日一樣，人家可不管你會不會做飯，人家給你做著吃，你也得給別人做著吃啊，這也是公道啊。我被安排到最後一個做飯。

這天該我作飯。早上我起的特別早，天還沒亮，扒拉開窗簾向外看著，山村裏的星空尤為純淨，星星好像同情理解我似得，這個眨巴一下，那個眨巴一下，算是和我打招呼吧。我穿好了衣服，悄悄地下了炕，咳！先去抱點柴火吧。正想著，哐啷，食堂的門開了，大隊的會計進來了。噢！他來做什麽，我有些詫異。正在我用疑惑的眼光看著他，還沒等我開口，他便搶先問我會做飯嗎，我回答說：“會什麽會啊，愁死我了。”他站在鍋台邊上憨笑著，蔫聲蔫氣地說：“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會，也知道今天該你做飯，我是特意來教你的。”說真的，當時沒有一點疑慮，隻感到背井離鄉的還有人幫助，心裏充滿了感激。他先幫我生上火，並告訴我多少高粱米放多少水，開鍋以後把火撤一些，用小火燜一會兒，並幫我摘菜、洗菜，給我講笑話。在愉悅中度過的時光竟是如此的快，不知不覺，早飯做好了，他便告辭，我也沒有留他吃飯。就這樣，他天天如此，早上不到四點就到食堂幫助我做飯，他真得幫了我的大忙。漸漸地我對他產生了好感。他不僅人長的英俊瀟灑，而且才高八鬥，學富五車，雙手可以同時寫粉筆字，毛筆字更是沒人能比，吹笛子、彈吉、能歌善舞。他是公社文藝宣傳隊的骨幹，後來我也加入了公社文藝宣傳隊，他彈我唱，記得當時唱的《地道戰》的主題歌：太陽出來照四方，毛主席的思想閃金光……日久生情，這話一點不假，我覺得他是我認識的男人中最優秀的一位。不知為何，一天看不到他，心裏空落落的，無形中又多了一份牽掛，他病了還是發生了什麽事。後來我倆相愛了，而且愛得很深。他除了起早幫助我做早飯外，還找一些借口特意來集體戶看看我，我也很希望每天能見到他。他家裏要是特殊做點好吃的，他便讓他的母親來找我去他家吃飯，一家人對我可真是當上賓了，這個給我夾菜，那個給我盛飯，我也很實在，一點也不羞澀，真把他家當作是自己未來的家了。臘月裏殺年豬，他的爸爸總要把豬肉樣樣數數割幾塊讓我帶回城裏給父親和母親。就這樣，不僅我倆處得很好，而且我的爸爸媽媽也和他的父母相處得很好。後來，雙方父母見了麵，意向性地定了這門親事，我腦子一熱，渾身也開始“發燒”：下定決心紮根農村，做他的新娘。這時我下鄉已經數年了，有他的嗬護感到很滋潤。

結婚的日期已經定了下來，我開始構建小家庭的藍圖，結婚用品都買得差不多了，再有半個月我們就要走進婚姻的“紅地毯”。

一天下午，我們幾個知青正閑得無聊地聚在一塊兒打牌，一個我們平時稱為“小李子”的瘦小夥，臉上洋溢著難得的笑容，遠遠地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向我們宣布：“知青可以回城了！”

“真的？”屋裏的人，異口同聲地驚呼，幾乎沒有一個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這樣的，剛才我從支書那裏聽到的。支書說，今天公社召集各支書開會，傳達了知青回城的文件。”“小李子”興高采烈說起事情的緣由，臉上泛起了陣陣紅光。

“太好了，萬歲！”人們齊聲歡呼起來。我的臉上，更是激動得發燙，我覺得，我一生中轉折性的日子就要來到了，我就要從此告別農村，成為城裏人了。

“走，馬上到支書那裏去求證消息！”我尖聲叫了起來。這個提議立即得到了大夥兒的擁護。

消息被證實了。從支書家裏回來，所有的人都高興得合不攏嘴，不停地喊道：“回城，回城，回城！”然而，我的心裏卻一時陰愁了許多。支書把文件精神說得很明白：知識青年回城是事實，但有個條件，已經在農村結婚的知青，不屬於回城的範圍。

我忽地從天堂掉到了現實的土地上。我將麵臨兩難的選擇：結婚還是回城當工人？二者至少在目前不可兼得。而無論怎樣的選擇，我都將失去寶貴的東西。

麵對未來，我感到左右為難。不，我是陷入了極度的痛苦之中。

一連幾天，我都悶悶不樂，心裏矛盾著，卻並沒有對他提起此事。

他其實早已經看出了我的心思。他來看過我幾次，安慰我說，還是回城的事重要一些，其他的事，以後再來考慮。我知道無論怎樣，對他都是一種刺痛和打擊。他雖然氣度不凡地勸慰我，心裏必定也像我自己一樣苦痛。

回城的日期漸漸逼近，我們必須要認認真真地談一談。他來了，還是穿著他那件經常穿的灰色上衣。我記得，有一次，我無意間向他提起，那件衣服在他穿在身上挺合身的，他後來也就常穿。看上去，他遠遠不是我想象的那麽萎靡不振的樣子，反而臉上掛著笑意，顯得十分從容。

我感激他這些年來對我的照顧和關心，後來，我不得不流著淚無奈地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取消婚禮，等我的工作安排妥當之後，我們可以重新再來。但在目前，我們的關係隻能暫時告一段落。”

這個決定，完全是他預料到的，他也是一直這樣勸慰我的。盡管如此，他還是仿佛遭到沉重一擊。

他極力不把眼淚灑出來，但還是哽咽了，他說：“我同意，我不能毀了你一生。回城是你正確的選擇。”我不能感受一個看上去十分堅強的男人的淚水，意味著他內心正忍受著怎樣大的悲傷和煎熬。

臨回城的頭一天晚上，他早早地來到我住的那間小屋，過去，有許多時間，我們倆都是在這兒單獨度過的。他背了一大包東西過來，說是我回城之後用得著的生活必需品，讓我帶回去。

“珍子，明天就要分開了，前程的事，你自己多把握。”他說話像長者對晚輩的關懷，卻又一語雙關，我知道，他對於我們將來走到一起的前景，同我一樣，依舊是抱著期望的。

“放心，我們的事，我決不會忘記。何況，我父母已經同意了我們的婚事。”我說。

這一晚上，我們在小屋子裏長談了許久。我們共同回憶了這些年來在農村的生活，覺得生活雖是清苦，但兩人單獨呆在一起的日子，卻是特別地甜蜜和美好。我們又說到本來即將舉行的結婚活動。

夜裏，我們一直呆在一起，誰也沒有睡，就這麽互相依偎著。對他，我既感到很愧疚又感到很無奈，總想給他負傷的心靈一點點安慰，怎麽做好呢？我把身子往他身旁靠了靠，頭自然地歪在他的肩頭，我明顯地感覺到他打了一個興奮的激靈，微微轉過頭來，不轉眼珠地瞅著我，呼吸很粗也有點急促，想吻我又沒有勇氣，想擁抱我又缺乏膽量，顯出好可憐的樣子。我主動地吻了他一下，他還是很被動地接受著。他越這樣，我越感到對不起他。一種負罪的感覺驅使我在猛然間一下子緊緊地抱住了他，熱辣辣的嘴唇也緊緊地貼在他的嘴唇上，他有些支持不住了，也不在被動地接受了，迎合著我，緊緊地抱著我，內心期盼著那份美好永不流逝。我實在沒有什麽可以回報他的，我說：““我的處女身給--給--給你吧，算是我對你的一點點補--補--補償吧。”我的眼淚像兩條小溪不停地流著，也許是我的淚水隻有他能感覺到的悲切的成分太濃，他苦澀地笑了笑：“你給予我這些已經很多了，我已經很滿足了，你的人生路還很長，我不能占有你，既然放你走，就要你有一個完整的身軀，在未來的他麵前堂堂做人，不能矮他三分。”說完我們倆抱頭痛哭，這要比生離死別還難受，想想從此以後，我們將天各一方，哭得更傷心。我曾經對他說：等我工作安排妥當後再去找他。

第二天，我們坐汽車回我家，他一直把我送回家中。東西太多了，搬上搬下，他一直忙個不停，累得滿頭大汗，卻怎麽也不讓我自己動手搬。我父母熱情地誇小夥子能幹。

下午，我們留他在我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再回去，他謝絕了，看得出來，他很害羞。可我卻知道，他的心裏，還有一份特別的傷心。他連水都沒有喝一口，就急急忙忙著地往回趕，說擔心時間晚了，趕不到車。

“珍子，有空的話，回農村來耍。我等你！”趁著父母在房裏收拾我的東西的時候，大街上，他拉著我的手說，眼裏飽含著堅強的熱淚，卻並沒有流出來。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麽，他便已經匆忙地往車站那頭趕去。

我在家呆了幾天，就被分到飯店當采購員。我的心放不下他，便跟父母說要跟他好下去，沒想到父母堅決反對。

“可是，你們先前不是同意我和他結婚嗎？”我疑惑地問道。

“當時你在農村，我們以為你一輩子都回不了城了，隻能過農村的生活。然而，今非昔比，你現在是城裏人了，你得過像城裏人一樣過日子，和城裏人結婚！”父母毫不妥協。

我以為過一些時候父母的態度會有好轉，便沒有再在他們麵前說什麽。沒有想到，往後，隻要我一提到和他的事，父母的態度都會一次比一次堅決，還說城裏的女孩不該找一個農村的男子，我既然已經下過鄉，便不能再跳進火炕。最後，他們斬釘截鐵地說，在這個事情上，我作姑娘的，必須聽他們的話。有兩次，說到氣頭上，母親甚至以死相要挾。

經曆了許多次的家庭衝突之後，最終，我無奈地屈從了父母的意願，給他寫了一封絕情信。不久，他回了信，也沒有怎麽爭辯，還勸我以後人生的路要走好。

一個多月後，傳出他精神失常了。我不相信，他隻比我大4歲，怎麽會得精神病呢？後來才知是事實。

據曾經與我一起下鄉的知青說，他收到我那封絕交信後，哭得很傷心，當天晚飯也沒吃，就躺下了，第二天老早就起來，兩隻眼睛直勾勾地對他母親說：“今天該珍子做飯了，我得幫她做飯。”他媽媽說：“孩子，你怎麽了，她不是走了麽？你再睡一會吧。”“不睡了，我得走，做不好飯，他們吃不飽怎麽幹活？”他的母親拽他也拽不回來，隻好跟他來到了食堂，他抱完柴禾就開始刷鍋做飯。看到這情形，有幾個沒返城的知青都灑下了同情的淚水。

從此，一個才華橫溢的大隊會計就成了精神病人。不過他不打人不罵人，見人就笑，走路時嘴上叨叨咕咕。我們下鄉的地方離我家往返有50公裏，他一天走一個來回，到飯店看我。每次來，我都給他買一碗米飯和一個菜，讓他吃完了再走。每次我都把他送到門口，對他說：“你回家吧！別再管哪走了。”他很聽話，吃完就回家，天天如此，風雨無阻。有時我也給他買餃子吃，別的同事都說我心眼好使，他們又怎麽能知道我心中的謎團呢和痛苦呢？

有一天，他來飯店，從兜裏掏出了一把青李子給我，憨笑著說：“你最喜歡吃這個了，多吃幾個，明天來我還給你摘。”我雙手接過青李子，吃的津津有味，即使苦澀也覺得香甜。我看見他的鞋壞了，腳趾露在外麵，我很辛酸，又給他買了一雙新鞋讓他穿上。看他這樣，我感到很內疚，他是因為我變成這樣的，我那時便隻好拚命地掙錢，準備領他去看病。不管怎麽，日子還得過啊！

成家後，我開始攢私房錢，也是為了他，也許隻有這樣，我的心靈才能得到一點慰籍。

那年的冬天，我休產假，剛休10天時，一個同事來看我，說：“你認識的那個傻子死在了我們飯店的大門外，不知道怎麽死的。”我當時不相信她說的話是真的，就說：“不會吧？”“真的，我能騙你嗎？”我的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邊哭邊訴：“他是一個好人！他怎麽能死呢？他是我們大隊的會計呀！”同事不理解說：“不至於吧？一個傻子死了更好，還不用再來煩你了。”我說：“是啊！這樣他可以解脫了。”

同事走後，我哭得昏天黑地，這個月子是伴著淚水度過的。我想，我是他生存在世上的支撐點，他一定是來飯店找不到我，在門外等我，連餓帶凍，被死神奪去生命的。我真後悔，休產假時應該告訴他一聲，等我休完產假再來，也許這樣他就不會死去。

孩子滿月後，我打聽到他的墳塋,買了燒紙去祭奠他的亡靈。這裏隻有孤零零的不大的一個墳堆，上麵覆蓋著兩個被雪水浸蝕的花圈，花圈下的土還有些凍塊兒，一棵雜草也沒有，清靜顯得格外淒涼。一種愧疚湧上了我的心頭，我在墳前擺好了祭奠的貢品，從兜子裏抽出金黃的上等燒紙，劃著火柴，點燃一張燒紙，往紙堆上一扔，呼拉一下，燒紙立刻著了起來。也許九泉之下的他感動了吧。我情不自禁地喊著：夏力！我來看你了！”撲通！雙膝一下子跪在地上，“啊--我好後悔我很無奈呀！你聽到了嗎！”我手抓黃土，放聲大哭，哭了兩個小時我給他連叩了三個響頭，說不清我是怎麽回到家中的。隻感覺往日的歡樂在一瞬間蕩然無存了。

從此，每年的清明節我都會到他的墳前給他上香。後來又給他紮了彩電、樓房、轎車還有笛子吉他等祭品，希望他到那個世界能活的更富裕！

這些年，我的腦海裏始終定格在一九七八年回城與他分別的場麵，他的音容相貌始終在我的腦海裏縈繞,我隻能在無休止的悔恨中生活。我將埋藏了近40年的秘密，公諸於眾，這樣，我的心還能好受些，但願這也是紀念亡靈的一種方式。

作者：寒鐵精英

所有跟帖： 

• 作者是個潛在的殺人犯 -把酒話桑麻- ♀ (218 bytes) () 05/08/2010 postreply 17:15:20

• 有些人的心腸就是那麽硬。誰碰到誰倒黴。 -longhand- ♂ (0 bytes) () 05/08/2010 postreply 17:51:22

• 是的，知青嫁給農民的有很多 -把酒話桑麻- ♀ (158 bytes) () 05/08/2010 postreply 18:13:18

• 謝謝lz的往事。 這些心疼的故事都是曆史造成的。 -pink_rose- ♀ (66 bytes) () 05/08/2010 postreply 18:03:01

• 這是最好的借口。 -把酒話桑麻- ♀ (0 bytes) () 05/08/2010 postreply 18:1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