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歐洲之星＂正要穿過英吉利海峽。
到倫敦那天，天氣冷極了。那樣的冷，隻在中國南方才經曆過。雖然沒有風，冷氣卻一直往骨頭深處鑽。
在星期五的舊貨市場呆了一個小時之後，我的臉已經凍得白裏透紫了。穿著長靴的腳也已僵硬。
見過了賣蕾絲的女士，見過了賣舊花邊的女士。我想著，要去簡的商店看一看。
簡的商店，怎能不去呢？即使我得穿過整個波塔保羅街。
但願今天她開門。上次趕過去，她的店大門緊閉。
雖然隻是中午，天卻暗淡沒有光澤。在幾乎凍住了的空氣裏走，心情沮喪。
在轉彎的地方，遲疑地走過去，啊，是了，她開門。
我推門進去，她可不是正坐在那裏？滿頭純白的發微微卷曲，往後梳著。
簡的商店不過十幾二十平米。但卻是我在倫敦最喜歡的店之一。第一次來的時候，竟然驚在那裏，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個店，是簡的夢境。每個角落，都閃現她的天才。
窗上，覆蓋著她用羽毛做的鳥兒。那些如同從夢裏飛出來的白鳥，象是要爭著飛出緊閉的窗。
四周的架上，掛著她創作的衣裳。它們都是用舊時的碎片拚成的。
一個古老褪色的緊身胸衣。一片從華服上脫落的釘珠。一些十九世紀的羽毛。硬紗撐起來的長緞裙。掉了水鑽的小頭飾。
她把它們縫在一起。就成了美侖美奐的創造。
抬頭，是她掛在天頂下的長裙。一個個用白色管珠和銀色石頭組成的羽毛圖案，鑲嵌在透明的羽衣上。美得如同一觸即碎。
＂這個多少錢？＂明知道我買不起，我還是問了。
＂這個我不賣。＂她說。＂我自己太喜歡了＂。
是了。它一直都在那兒。
在它的旁邊，有一條細白雪紡做的直裙。上麵釘著白羽毛，和圓的舊銀珠子。羽毛組成扇型，分別向下和向上延伸。我走過這麽多地方，看了這麽多衣裳，這樣的美，卻是從沒見過。
我輕輕撫過那些脆弱的衣料。珠子的微光在陰天裏閃耀。
於是流利地說出來我有多愛她的店。
簡總是笑眯眯的。她是記得我的。她問了我在哪裏工作。我是猶豫的。怕她覺得我也是設計師，反感我來看她的設計。
但是她全不介意。她是這樣的輕言細語。讓我也打消了顧慮，反正外麵下起了雨，我們索性聊了起來。
我說，我小時候在中國看過一個電影。＂你知道，有個小男孩，他去到一個大花園，裏麵有個老女人，她結婚的那天丈夫走了，所以她保留了那天的所有東西，它們都朽壞了。有一種奇異的美。那是英國小說，狄更斯的，是叫什麽名字？？＂
＂讓我想想，讓我想想。。。＂簡說。
＂叫什麽啊？急死我了，想不起來。。。＂
我也笑著說。
＂過去的東西，壞了，腐朽掉了，但是把它們重新組合起來，真是美啊。。。隻有時間，才能給它們這種美吧。。。＂我貪婪地看著她創造的美服，對她說。
＂啊。想起來了！＂她露出天真的笑容。
＂是 GREAT EXPECTATIONS ！！！＂
兩個人都在那裏開心地笑著。為了終於想起來了一個名字。。。
＂你應該去設計演出服，你知道，戲服。。。那樣你的才華就可以被盡情發揮了。＂
＂我啊。。。我以前在日本。。。設計男裝＂。
＂不會吧？你，設計男裝？那多沒意思啊。。。＂
＂恩。。。不是的，我喜歡的。。。，後來，九十年代，日本經濟不行了。。。我六十歲來倫敦，才開始這家店的。。。慢慢做自己的東西，漸漸有人喜歡。。。＂
她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美女。並且善良。因為她的臉，沒有半點邪氣。隻有溫和，和一種說不出來的光彩。
她在我的眼裏。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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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ictures are found from internet...)
附上我在倫敦拍的一些照片－－
這個有點那個。。
這個是抄襲一個現代藝術家的。。
兩個都是LIBERTY百貨公司的櫥窗，倫敦的老店。。
V ＆ A 博物館的大廳，吊燈象海洋生物。。。
這件衣服象在街上等人。。。很孤單的樣子。快下雨了。
另一種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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