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年X月X日 陰，大雪
事後我才知道，那天他在組織部碰了一鼻子灰，而且還讓李部長狠狠訓了一頓。聽說他還找了時任市長的叔叔，但得到的答複是要他安心工作,服從組織。他父親也不同意他剛到一個新單位就跳槽,省城的工作是他自己找的。這些日子他憔悴了許多，話也少的可憐，整日鬱鬱寡歡，茶飯不思。工作上得過且過，沒有一點主動性，我看在眼裏，痛在心上。。。。 我知道除了我別人都無法幫到他，老張是總公司的一把手，而且馬上就要去部裏任要職。人都是有私心的，平時所裏人們給我麵子還不是畏懼老張的權勢，我相信隻要我站出來，即便不說什麽，他的難也不是難了。但這樣一來很容易落人口實，也是我過去最不屑一顧的仗勢欺人的行為，我真的感到很為難也很矛盾，是否為了他破一次例? 他那麽聰明，怎麽能不想到這一點，他之所以遲遲不向我開口，是因為他懂我，在意我感受，不想讓我做違心的事。評心而論，他要去的單位各方麵條件都比我們所裏好，而且他的父母，親人，朋友，同學又都在那裏，我想這也是為什麽他非要回去的主要原因吧。 他的命運似乎就握在我的手裏，從理智上講我想他，但感情上又真不舍得他走。我到不在乎別人說什麽，雖然這對老張有些不太公平，在別人眼裏，我是假公濟私，但那些雜音會像刮風一樣很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再說他能快樂和更有前途不也是我所希望的嗎，想到此讓我矛盾，掙紮的心有了些許的釋然，沒有什麽好猶豫的了，就為他做點犧牲吧。但這樣一個看起來沒什麽的決定，卻讓我猶豫再三，思前想後，把我折磨得精疲力竭。現在決定了，反到讓我感到輕鬆了許多。 下午，我讓他跟我去趟主樓，隻告他是去所辦為組裏取明年的計劃書。他無經打采的跟在我後麵，一付心事重重的樣子。別人打招呼，他也隻是應付的點一下頭，往日的風趣和幽默都留在昨天的日子裏了。我帶著他在所辦，組織部轉了一圈。隨便和那裏的頭頭們輕描淡寫，模淩兩可的表明了我的意識思，目的就是讓他們明白他的事我管了。 當我兩回到組裏，我看到他的雙眼有些濕潤，他一定是明白了我在做什麽。他沒有說一句感激的話，他知道我要的不是這些，但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種喜歡利用別人的小人，而且我幫他也不圖什麽回報。臨下班時，我對他淡淡的說了一句，明天一上班就去組織部吧，剛才李部長來過電話了，去晚了，頭頭們就都不在了。他感激的目光在我的臉上停了很久，嘴角向上抽動了一下，然後轉過身子，迅速的走開了。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將要失控的情感和無法駕馭的淚水。他有一顆多麽驕傲的心啊！而我此刻就向一個母親為她的孩子送行一樣，我再一次超越了自我，卻有些壯士斷臂的感覺。 他的調令很快下來了。所裏為他舉行了送行酒會，我沒有去參加。一方麵我不喜歡那種場合，另一方麵，去了難保不會觸景生情，傷心痛苦，與其自討沒趣，還不如留在辦公室裏做實驗。但我總能想起他來，心像器皿裏的試劑，酸堿濃度在刻度計上不停的變化著。。。。
X年X月X日 陰，大風
他真的走了，整個樓層顯得從來沒有過的空曠。他的辦公桌上已經落滿了一層厚厚的塵土，我幾次想把它擦掉，但最終都放棄了，因為我無力把他的影子也一起從我的腦子裏抹去。看不到他在我麵前晃動的影子，連思念都像斷了線的風箏，也隻能在空冥的世界中舞蹈，而我不知道哪裏才是它最後的歸宿。 現在我隻剩下半條命在陰陽兩界間徘徊，肺癌晚期是老天最後一次捉弄我，人的生命真的很脆弱，我也沒有力量與之抗爭了。我沒有告訴他我的近況，堅持上班就是為了能聽到他每天像知更鳥一樣準時打來的問安電話。以及每個月風雨無阻的短暫相聚，也為了不讓他查覺我每況日下的身體狀況。命運跟我開了個大玩笑，那麽多名醫會診的結果竟和事實相悖，人總都是要死的，我還能為他做點什麽? 如果說我對生命最後的眷戀，就是兒子和他，他們都是不能讓我放心去的人。但與其悲悲切切的等死，還不如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瀟瀟灑灑的活到生命的結束呢！我還得為他們做點什麽，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好。 生命就像一根蠟燭，在大千世界裏隻有瞬間微弱的光亮，它的光極為有限，也隻能在方寸中閃亮，但誰又能否定它的存在呢? 同樣的長度，每個人的機會是均等的，燃盡了，生命就終止了。在生命的意義上講，永恒不屬於人類！而精神上的東西對死去了的人又有多大的意義呢? 我更相信"死去原知萬事空"的話，所以活著就盡量去做你想做的事，而我要做的就是讓他們因為我而喜歡活著。 昨天他在電話裏告訴我，他又有一篇文章在國家級別雜誌上發表了。我真的為他高興，這是他走後半年多的時間裏發表的第5篇文章了。每當他有高興的事，總是會在第一時間裏和我分享，他喜歡聽我的讚美和鼓勵，喜歡我在他的稿子寄出去之前的評評點點和修改意見，這些是我唯一能給他的掌聲和幫助，而他就最需要這些東西。他說我是他生命中的太陽，是哺育他茁壯成長的園丁。他還說我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信賴的人，這種信任他從來都沒有給過任何人，甚至都沒有給過他的父母。我相信他的話，他是那種活得比別人純粹的人。他每個月都至少來看我一到兩次，每次我們都在一起吃吃飯，聊聊天，愉快的度過個把小時。他從來都不讓我付錢，他還半開玩笑的說過不止一次，如果我老了他就養我照顧我。我知道他在用他的特有的方式"報恩'，他在用行動告訴我，我沒有失去他，永遠都不會！！ 看到他一天天成熟起來的樣子和那雙透明，幹淨並充滿了對未來憧憬的眼睛。我的心總能被成就感和滿足充添的滿滿的，還有一種為他驕傲的幸福。其實生命的意義就在它的過程而不是結果，我現在才真正明白在他的身上，我真正寄望的東西是什麽:人性的自由，相互之間的理解，心與心的溝通，和在他身上我又找到了過去在心裏掙紮卻被世俗宣判死刑了的我對生活理解的願景，而不是單純簡單的情愛。我得到了我所需要的一切，現在我可以毫無遺憾的走了。。。。。
我拿到這本東西的時候，她已到另一國度裏去了。當我參加第一代國產計算機漢化項目一年後回到省城時，它就端放在我的桌子上一個沒有啟封的包裹裏。我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哭著把它讀完的，我沒有刻意前掩飾我的情感，也沒有這個必要。活著的人對亡故親人的悼念是沒有條件的，相反有時哭是需要勇氣的，它最能體現人悲壯，良知和成熟。
第二天我和領導請了假，趕第一班通勤車回到了原單位。在俞工引領下我們去了安葬她的墓地，找到她的墓碑後，我就讓俞工先回去了。我跪在她的碑前毫無顧忌的喧泄著痛苦，絕望和被一種被人遺棄的感覺，我一邊哭訴著我的無知和齷齪，懺悔我的自私和卑鄙，一邊把臉緊緊的貼在她的頭像上，那裏真的好冷，好冷，我的淚水一點都沒有讓它溫暖過來。。。。。。。
我像失去了崽仔的母狼 一樣悲壯！ 當我把手裏的花束散落開來為她的石碑圍成個心形時，我的精神徹底崩潰了。我哀嚎的聲音響徹整個靈園，一個工作人員過來勸我小聲點，我卻動手把他打了。圍觀的群眾把警察叫來，我又和幾個警察扭打了在一起。最後他們憑著人多把我製住，送到派出所裏。我在那裏不吃不喝的過了一天兩夜，沒有回答一個問題，最後他們拿我沒辦法，就把我放了。而我想到了死，想去那個冰冷的世界裏陪她，哪怕隻是和她說說話。。。。。。 我回到家時，母親嚇了一大跳，她哭著摸著我的臉問，兒子，你這是怎麽了? 走時還好好的，這才兩天啊。母親的哭聲更加讓我心煩意亂，我走進自己的房間裏，從裏麵反鎖上門。當我從鏡子裏看到自己時，的確幾分像人，又幾分像鬼。我把自己放倒在床上，死人般的睡了過去。不知過了多久，母親在門外叫我吃飯的聲音把我吵醒了，我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你們吃吧我不餓，就又睡了過去。我一睡就是兩天兩夜，等我醒來以後，就讓母親為我請了病假。然後把自己關在房子裏整整15天，除了吃喝拉撒以外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那個唯一屬於我的領地。我把所有光線都擋在了外麵，在昏暗的世界裏去感覺她的存在和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過去了的種種，一幕一幕的在我的眼前閃過，她的音容笑貌依然像天使一樣安詳，給我力量和信心。她的那句 "明天一上班就去組織部吧。去晚了頭頭們就都不在了" 的話，反複的出現在我的腦海裏。我常常沉浸在悲痛欲絕的深淵裏不能自拔，情緒失控時，淚水會像泉湧般的噴射而出。有時，又像脫了線的珠子一粒一粒的滑落到枕巾上。。。。。。 直到30歲那年，我才在母親的嘮叨中結了婚。但我心裏的結始終都沒有打開，這就注定了我一輩子要過一種悲劇似的生活。辛福和希望不再屬於我這樣一個執著的人，而我注定了就是一個活著的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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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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