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揚子晚報》
十年前,我大學畢業去那家文化傳播公司認識玫瑰的時候,她已是周海的女朋友。周海不是別人,他就是那家公司的老板,一個大玫瑰七歲的男人。我是周海的助理兼司機,玫瑰則負責模特培訓。去了好久我才知道,玫瑰原是藝術院校的高材生,是為了周海才放棄自己的舞蹈事業,甘願做一名普通職員的。這令我刮目相看,畢竟我周圍都是些精明的女孩子,比如我的女友小暉。小暉是我的大學同學,我想若叫她為我犧牲事業,她肯定一百個搖頭。
在我眼裏,周海是那種極有頭腦但同時也陰險狡詐的男人。而玫瑰則是簡單的善良的,雖然那時她是準老板娘的身份,但她對大家卻像兄弟姐妹一樣。我是喜歡玫瑰的,她就是我心目中一直等待的那個女孩,而且我從來都不隱瞞這份感情。我喜歡和玫瑰開玩笑,喜歡看她眉頭微皺的樣子。玫瑰大我一個月,她拿我當小弟看待。我直言不諱地對她說周海這家夥老謀深算不可靠,趁早離開他吧。玫瑰搖頭,說我的事你別管。
一晃半年,玫瑰把對周海的感情仍捂得嚴嚴實實的,讓人找不到缺口。她的這種氣質散發出來的那份深情令人著迷。而那年秋天的某個黃昏,當我瞥見她輕輕挽起周海的胳膊並抬頭衝他深情微笑時,我第一次感到了心痛。終於我對小暉招了供,我不愛你了,或者說當我愛上玫瑰的時候,我才發現對你根本就不是愛情。小暉又羞又惱,她用拳頭狠命地打我。我長出一口氣,說感情有輕有重,辜負是難免的。我現在心裏隻有玫瑰,以後也是。小暉嗤之以鼻,那她對你呢?這不關你的事,我說。
冬季的一天,我隨周海去一家大公司洽談業務。那裏的老板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精明能幹。簽了合同,雙方一起去吃飯。席間,那女人和周海眉來眼去態度異常親昵,儼然一對熱戀中的情侶。我覺得奇怪,這對玫瑰太不公平。待周海去洗手間時,我對那個女人說,你和周海關係不一般哪!她笑了,說那當然,周海的公司還是我幫他辦起來的。
那天回來,當車行至一僻靜處時,我猛地踩了刹車。然後我一把將周海從車上揪了下來。我說玫瑰對你那麽癡情,為你可以舍棄一切,你居然不珍惜她,暗地裏和別的女人瞎扯!周海不以為然,他竟嬉皮笑臉地說,你喜歡玫瑰吧?喜歡就去追呀,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我血上湧,衝上去就打了他一拳。
當我找到玫瑰時,她正在街上遊蕩。我就陪著她走。在一家超市門口,有人抱著一隻剛滿月的小狗在叫賣。寒風中小狗瑟瑟發抖。玫瑰一見就心軟了,她跑上前去,二話沒說就把小狗抱在懷裏。我笑說,這樣怎麽能講得下價來呢?再看玫瑰,她早已淚流滿麵。原來她什麽都知道。是的,她怎麽會沒感覺呢,她那麽愛周海,自然是敏感的。離開他玫瑰,跟我走吧。那是我第一次嚴肅地對玫瑰說的一句話,我多麽希望她能點頭。但她卻轉過身去,說等我忍受不了時,我就去找你。
我被迫辭職。走的時候我對玫瑰說,記得給我打電話啊,我不會換號的,永遠不會!可是玫瑰從來都沒給我打過。我去了另一家公司,很快就在工作中如魚得水,但心裏卻空空的。發短信給玫瑰,我無奈地想哪怕一輩子這樣藕斷絲連也好。她除了囑咐我照顧好自己,一句別的也沒有。
一年後,玫瑰嫁給了周海。她結婚那天我拉了個朋友去玩輪滑。為學會一個高難度動作,我一次次從高處摔下來,直到鼻青臉腫。最後當我趴在那冰冷的鐵板上再也爬不起來時,我無聲地哭了。愛情讓人一夜之間變得成熟,但也脆弱無比。
又一年。小暉打聽到我仍是孤家寡人,找到我,她用打探兼嘲諷的口吻問我,你的玫瑰呢?是不是凋零了?我讓她閉嘴,說你再亂說,馬上給我走!我不容別人說玫瑰半句壞話。因為那會讓我心疼。小暉倒退兩步,說我從來沒見過你發這麽大脾氣!可為了一個不愛你的人值得嗎?
我已近30歲,小暉亦是。她一直癡癡地等著我。或者說她一直認為隻要等下去就一定會有結果。當那天她第N次求我娶她時,看著她眼角的細紋,我歎了口氣,摟了她的肩,說好吧。世上有幾個男人娶的是自己的最愛呢?
婚禮那天,麵對笑臉和祝福,我轉過身去打電話給玫瑰。我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說,對不起,我結婚了。我心裏像一直憋著一口氣,我想給那段情做個了結,而隻有玫瑰才能幫我挽上那個扣。
一年後,偶然一次我聽朋友說玫瑰和周海吵架,周海居然動手打了玫瑰,晚上玫瑰隻好去了女友家。我一聽心都被揪疼了,恨不能馬上殺了那混蛋。一年了,我都忍著沒給玫瑰打過電話,但我那天卻再也忍不住了,我在電話裏說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你。不容她猶豫,我甚至想好了,離婚,然後和玫瑰在一起。
終於在那個以前我們常去的咖啡館我見到了玫瑰。她和從前一樣清秀,隻是眼神落寞。我激動地拉住她的手開門見山地說,我求你離開他,我會好好疼你,相信我玫瑰。玫瑰目光猶疑著,我接茬說我可以離婚,我不能見你這樣。我像個說客一樣艱難地表達著自己。我知道真要做到並不容易,但也不是沒可能。隻要玫瑰和我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但玫瑰任我說什麽卻隻是搖頭,她說我自己的選擇自己承受。
歲月沒有知覺地流逝著。兩年後我有了兒子,開了家不大的裝飾公司。一天,因為人手不夠,我親自去了一戶要裝修的人家。居然是玫瑰家。但家裏隻有兩個人,玫瑰和她的女兒,小小的人兒穿著粉紅色小衣裳,眉眼像極了玫瑰。我一下就抱住了小女孩,這是玫瑰的女兒,我無法控製自己的感情,淚水浸滿了我的眼睛。我努力不去看牆上的婚紗照,但玫瑰卻輕輕把那張婚紗照拿了下來,她用低低的聲音說,我離婚了。所以我想裝修一下讓生活重新開始。我非常吃驚,心一下就亂了,愣愣地看著玫瑰,卻不知該說什麽。相較兩年前,又多了一個人阻止我們結合,那就是我的兒子。
但第二天我還是去找玫瑰了,隔著防盜門,我們對視良久。最後玫瑰說,回家吧,家裏有人在等你。我說你讓我進去。她就關了門。第三天我又去,門關著。第四天,鄰居告訴我,玫瑰搬家了。善良聰穎如玫瑰,她替我做了選擇。
又兩年。我開始被人說成是穩重而有魅力的男人,我的裝飾公司也越來越紅火。但是,我心裏不再有火花和激情,唯一的樂趣便是衝兒子發火時,看那個小人兒仰臉叉腰和我對峙的樣子,那時我總會忍不住先他大笑,然後抱起他親他發紅的小臉。對小暉,我想那隻是責任。
年前的一天,車壞了,我去趕公交車。就是在那趟車上,一張熟悉的臉龐在擁擠的人群中一閃,我的心突突狂跳,我擔心那隻是一個幻覺。我用力擠過去,玫瑰?玫瑰回過頭來看向我,她的眼裏滿是驚喜。在嘈雜擁擠的人群裏,我伸出手去準確無誤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她說,那些日日夜夜的思念和疼痛,那些一直暗藏在心底無法用語言表達的深情……但最終我們卻隻是默默相對。時空的間隔,使一切語言都變成了沉默。我用力握了握玫瑰的手,但她卻慢慢地抽出去,說我到站了。她的手滑出去,她擠過人群,下車,然後我看著她慢慢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裏。
回到家,開門,換鞋,兒子一個人在玩,小暉正在廚房裏叮叮當當地燒菜做飯。我走過去替她把額前的一綹頭發攏上去,我說今天我來做。小暉看著我,我也看她,但我的眼神裏不再是冷漠而是溫柔。小暉哇地一聲就哭了,兒子跑過來,說爸爸你欺侮媽媽了?我摟住兒子,說爸爸再也不會欺侮媽媽了。
曲曲折折之後,我終於明白,感情有緣分之說,亦有輕重之分,也許我注定是被辜負的那一個,就像我於小暉。也許真的很難改變,但至少我可以做到溫暖。
對玫瑰,我一直都想對她說,其實我一直都相信她是愛我的,也正是這份感情一直支撐著我走到現在,任歲月老去,任得失對錯。玫瑰,我已整整愛你十年了,這是個不錯的數字,但在感情上卻像一個劫數。時間對感情來說永遠是殘酷的,所以玫瑰,請你一定要幸福,不要讓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