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的時候,我和他的接觸並不多,也就是因為實習時在同一個地方而漸漸地熟悉了起來。因為我們班的男生年齡大都比我小,所以我就把他們都當小弟弟。
實習的時候,他已經是個二十二歲的大小夥子了,但因為身高隻有一米七零,再加上一張清秀稚氣的娃娃臉,他看上去就象個十八歲的大男孩,要不是嘴上那一圈故意留著的黑黑的胡子,別人準把他當高中生。
不再把他當高中生小弟弟是因為看到了他成熟寬厚有教養的一麵。
實習時他與另一個同班男生同時追求同班女孩阿狐,無奈阿狐對他們兩人都不來電,於是婉言拒絕了他們。那個男同學惱羞成怒,惡語相辱,但謝二才子在當時卻全無一點細酸文人的毛病,大大方方地接受了這個事實,並與阿狐依然象好朋友一樣相處。阿狐如有什麽需要幫忙的,他二話不說的就會去到她的身邊,並沒有因為阿狐拒絕了他就轉身離去或故意有意冷落她。
畢業後謝二才子與我分到同一個城市工作, 但他工作的單位屬於市級機關,我工作的單位是縣級機關。他在市中心上班,我則在城北郊上班。
剛工作時,單身一人,經常的晚餐就是一碗清湯掛麵或者蒜拌麵。我所在的城郊買不到那種質量比較好的幹掛麵,隻有市中心的一家糧麵店才有得賣,所以,過個一陣子,我就會打電話給謝二才子:“大姐又快斷糧了,你快給我再送點掛麵來”。接電話下班後,他一定會去買了掛麵走三十分鍾的路給我送來,每次都是五卷。
畢業後的半年裏,我與謝二才子還有另一個男同學就一直還象在學校裏一樣你來我往地走著玩著。後來的有一個周末,他帶了個漂亮的女孩子到我那裏去,說這是別人剛給他介紹的女朋友。我心裏比他還高興:這家夥真是交了桃花運,雖然與阿狐沒緣,卻等到了這麽漂亮可愛的女朋友。
有了女朋友後他到我那裏去的次數就越來越少了,我也忙於結婚生子工作疲於奔命,再沒有了多餘的時間和精力可以與他們瞎玩瘋玩了。但隻要我跟他說我沒有掛麵了,他一定還會象以前一樣在當天買了給我送來。
我先生出國後的那一個中秋節,我下班後孤零零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小窩,拖著七個月的身孕,我懶懶地什麽也不想買什麽也不想做,就想著隨便下點掛麵打發一頓晚飯算了。
“大姐,快開門!”謝二才子一邊敲門一邊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趕緊開了門。
謝二才子和另一位男同學一起走進屋來,手裏拎著幾個塑料袋。他們問我要了幾個盤子和碗,把他們買來的鹵菜和炒菜一一放好,然後對我說:“大姐,中秋快樂!我們陪你過節來了。”
那是我此生最溫暖最難忘刻在了記憶上的一個中秋節。
第二年的夏天,我帶著兒子離開了家鄉,離開了謝二才子。
一九九五年,我第一次回國,與謝二才子他們小聚了兩次。聽另一位男同學說,謝二才子的妻子象虎妞。
“不會吧,我出國前見過他女朋友的,絕對是個美女,怎麽會成了虎妞呢?”
“噢,你是不知道,你見過的那個女朋友後來沒成,她是非常喜歡咱二才子,可她父母怎麽也不同意,她後來也嫁了個留學生出國去了。跟你說阿,他現在的老婆真的很厲害,不是不漂亮,是厲害得象虎妞,他們家的家務大多數都是二才子做的。”
我沒有去問謝二才子,他看起來氣色不錯,比在學校時稍微胖了一點。我想,駱駝祥子可以喜歡愛虎妞,他也可以的,隻要他自願。
二零零零年,在美國無意中碰到了一個老鄉,巧的是,她也認識謝二才子,她與他曾經在同一單位工作過。
“他是你同學阿。他那人可好玩了,當初我們都剛工作的時候,有一次重選團支部書記,結果是你那位同學被選上了,你知道他幹嗎?他站起來說,要是那個被選上的人堅決不幹怎麽辦?怎麽辦,讓想幹的人幹唄。”
這還真是他那獨一無二的德性,寫太多的雜文害的。
“你知道嗎,聽說他得了癌症,好象是淋巴癌,不知是真是假。”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但我卻從此真正牽掛上了他;我可以想辦法去打聽他的真實情況的,可我卻不敢有所行動。我怕。。。。。。
三年前回國,我想去見他又不敢去見他,怕那位老鄉告訴我的是事實。到要走的最後一個星期,我下定了去見他的決心。
我與他約好在一個茶屋見麵。
傍晚的街麵上人來車往,路燈光黃黃悶悶地朦朧在七月的空氣裏。我站在茶屋外等他,睜大了眼,怕十幾年的歲月讓我們一不小心錯過了彼此。
“嗨,大姐。”我循聲望去,看到了謝二才子的身影,他推著一輛自行車向我走來。他的變化真大啊,人看上去又老又胖又沒有精神,我心裏一陣發酸。
坐下寒暄過後,我就直接問起了他的身體狀況,因為這是我最關心也最想知道的。
他告訴我,他是在一九九八年被診斷出患有淋巴癌的,是中晚期了。癌症先是從牙齒那兒發現的。二零零一年的時候又複發了。但還算運氣,病情經過化療放療後被控製住了。
人說禍不單行,他妻子居然在他被診斷出有癌症後跟他離了婚,並把一個還在上幼兒園的兒子留給了他。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堅持著走過來的。他說是對兒子的愛和責任,撐著他不放棄那怕是一點點的希望,他說也是他的父母的支持和愛伴著他一路走來。
我問他還記得以前為我買過的那麽多掛麵嗎?還記得他們陪我過的那個溫馨的中秋節嗎?
“當然記得。你還記得當年我給你的畢業留言嗎:渡盡劫波哥們在。那是我這個哥們應該做的,嘿嘿。”
我與他依依不舍地道了別,答應從此永遠保持聯係。
從那以後,每年的過年過節,我都會切切地等他的電子郵件,隻為了知道他一切安好;每年的過年過節,我也會早早地送去我的問候祝福與牽掛。
去年中秋節的時候,他寫信告訴我,他又結婚了,妻子也是離過婚的人,對他很好,對他兒子也很好。他兒子已經上高中了,長得很高很好。
二零零八年過去了,謝二才子已經走了十年的抗癌路,他的兒子從一個幼兒園的小學童長成了一個又高又好的高中生,我為他高興,我為他驕傲。
謝二才子,哥們同學,你是好樣的,你是我的英雄,你是你自己的英雄,你是你兒子的英雄。
(後來有同學告訴我,阿狐聽到二才子生癌症的消息後,一個人跑到小河邊去大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