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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轉涼,她迎來四十歲生日。盡管母親三番五次打電話叫她回家過生日,她還是決定一個人過。預定了一款粉色蛋糕,上麵點綴五顏六色的奶油花瓣。
“阿姨,您女兒真有福氣。這是今年最流行的十八歲生日蛋糕。” 賣蛋糕的女孩笑眯眯地恭維道。
她臉上愣了幾秒,隨即苦笑不語,心裏卻狠狠地疼了一下。
回到家,開了一瓶紅酒。對了,年初她終於付了頭款,擁有了一套兩室兩廳的房子。她添置了宜家的全套家具,乳白色的餐桌餐椅、木床,淡褐色的布藝沙發,粉紫色的地燈、台燈。選了一款淡青色的落地窗簾,上麵綴滿細碎的桃花圖案。布置簡潔,溫馨雅致。一瓶紅色的玫瑰插花擺在餐桌中央,鮮豔欲滴。她把單身公寓布置的有了家的味道和溫度。
點燃蠟燭,切了一塊蛋糕,放在白色的骨瓷盤中,高腳杯裏注滿大半杯紅酒。然後坐下來,一口一口品嚐甜膩膩的蛋糕,一口一口飲嘬酸澀中含有苦味的紅酒。
嗯,一苦一甜,猶如愛情和人生。她笑了,笑容也是苦甜相伴的模樣。
掐下一朵玫瑰,把花瓣一瓣一瓣地擺成一個心型圖案。動作緩慢,心思卻飛揚,是玫瑰屬於愛情,還是愛情如同玫瑰?開有時,謝也有時,是常態。隻開不謝,是神跡。不開不謝,則無欲無求波瀾不驚。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說的就是人世間的愛情吧!
想開了,放下了,便也輕鬆了。
又過了些時日,應母親的一再請求,她回家看望母親。
吃飯時,母親說:“這一晃,你都過了四十歲了。”
她麵色一沉,沒有吭氣,嘴巴撅起足以掛個吊鍾。以為從父親去世的悲痛裏剛剛緩過點勁兒的母親又要舊事重提。心裏正自琢磨如何反駁母親。
沒想到母親稍微停頓了一會兒,字斟句酌含糊不清地說:“現在看來,當初真不該強行阻止。把你耽擱了。”
這算是道歉嗎?她嘴巴半張,愣怔地看著母親。母親也看著她,眼神裏象是欠了她什麽似的。
她低下了頭,避開母親的目光。她和母親關係本就疏遠,記憶裏母親似乎也從未對她有過好臉色。她早已習慣了母親的強勢和霸道,對於母親的低姿態反而覺得別扭,很不適應,她不知如何作答,隻能埋頭苦吃。
如果母親沒有強行阻止,他們肯定會如約結婚。這是毫無置疑的。但是,但是。。。
現在會是怎樣一幅景況呢?是不是也會加入同事怨婦軍團,整日抱怨丈夫控訴婆婆打罵孩子?還是如同妹妹和高翔一樣分道揚鑣?或者類似於父母的婚姻,吵吵鬧鬧一輩子?
思緒飛揚,吃飯的速度也飛揚。一會兒的功夫,她便吃了大半條清蒸鱸魚。
當她抬起頭時,發現母親的眼神依舊定定地看著她。心裏便一緊,"好像八輩子沒吃過飯似的!" 接下來母親肯定會這樣數落她。這樣的數落從小聽到大。
但是母親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輕輕歎了一口氣。
又是一陣難耐的沉默。
“以後多回家,媽給你做。”母親輕聲說。
她未置可否,隻是心裏越發震驚於母親的突然改變。
自此以後,她偶爾回家一趟,母親會使出渾身解數為她做可口的糖醋排骨、清蒸鱸魚,顛三倒四地重複著她小時候的趣事。
“你兩、三歲那會兒最可愛了。整天纏著要我抱你,和小妹爭寵。”這是母親最近常說的一句話。
要不就長歎一口氣說:“沒想到你妹妹走得那麽遠,還離婚獨自撫養兩個孩子。想靠也靠不上。媽媽最後還是得了你的濟(幫助的意思)。”
風燭殘年的母親已然沒有了盛年時的戰鬥力和攻擊性,變得行動遲緩、言辭溫和。甚至可以說母親在小心翼翼地討她的歡心。
一天晚上,母親央求她在家裏住一晚,她並沒有如往常一樣斷然拒絕。吃過晚飯後,母親留在客廳看電視,她則躲進自己房間。
還是從前的那張木板床,還是從前的粉底小黃花棉布床單,床頭的那盞紫色小台燈旁,她靠在蕎麥皮枕芯的枕頭上,在手機上看電影。大約十點鍾,聽見母親關了電視,去盥洗間洗漱,然後熄燈,走進臥室,關門。
一片沉寂。
父親走後,家裏隻留下母親一人。看得出來,母親是孤獨的。與高翔離婚後,妹妹也成了一個人,想必也正經曆著孤獨。而她呢,一直都是一個人,早已習慣了孤獨。
人生在世不過是一場浮雲,到了最後,隻能一個人孤獨地走。他人隻能陪伴一時,終難相伴一生。誰也代替不了誰,既代替不了生,更代替不了死。所謂的陪你一輩子的承諾,到頭來終將成空,永遠無法兌現。
你就是我生命裏的愛情水分子,不過是少年人開的的一張空頭支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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