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國遊記:吵架

  這次回國才兩周,卻接連撞上三件跟“吵架”有關的荒唐事,很抓馬。

  第一次,未遂。我落地第二天,表姐就把我拉到郊野公園,說有事,“非得等你回來才能辦”。我以為有啥發財的事,非得找個僻靜地方,結果她說:“能不能幫我去吵架?”

  我正吃著冬棗呢,差點被噎著,有多大的事,有多絕望,連我這個聽當地話要連蒙帶猜的弱雞都被拉上陣了,家裏沒人了嗎?“跟誰?”

 “我前夫。”——姐,你倆都離婚二十多年了啊!

 “為啥?”“他欠我錢。”“為啥欠?”“還不是給孩子買房的事。”

 “不是已經買好了嗎?”“他差十萬,我補的。接著還有裝修、彩禮、婚禮,總得換輛車吧,一人一半,都要過來。”

 “孩子啥態度?”“他說要貸款,他爸開大卡車送建材,近兩年活兒不多了。”表姐硬著舌頭,用普通話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解釋了。

 “說得沒毛病呀。”表姐態度堅決,“不行,誰家房子有貸款根本說不到媳婦。 明天咱倆就去!”

  看樣子他們為這件事已經吵過無數次。她覺得前夫是塊海綿,隻要擠一擠,錢就出來了; 之所以現在擠不出來,是因為就缺我這根稻草。我卻想,如果我去幫腔,雙方誰要去克服語言關?非魚安知魚之樂,看他們折騰吧,希望表姐能自己走出執念的怪圈。

  第二次,下場。這次嚴格來說不算吵架,因為沒人跟我對罵,隻能算我當麵大聲投訴了,雖然聽著不太體麵,但事出有因。

  那天去工商銀行,小事一樁,想把微信支付綁定的手機號換一下。手機app操作不允許;電腦要U盾,我沒有;幹脆跑一趟銀行最省事。

  下午兩點多到銀行,先取號,號上寫著前麵十四人等候,開著兩個窗口。十分鍾後,其中一個關了。等了半小時,前進兩個號;再半小時,依舊原地踏步。期間還不斷有人取號進來。我有點急,照這個速度,一小時兩位,得排到半夜去。

 大廳裏就一位保安大爺,既維持秩序又答疑,頂了半個櫃員。我跟他說我要見經理,經理聞聲就從大廳角落的小隔間裏現身了。她當然知道我要說什麽,後麵排隊的也有人開始幫腔。她解釋說,剛才那位去吃飯了,已經叫人來頂班。我聽有解決方案,也隻能忍了。

  幾分鍾後,果然來了兩個櫃員。巧的是,第一個叫的就是我——雖然前麵還有十幾個,但這次叫了一個不同的首字母。我心裏有點發虛,別人肯定覺得我是因為敢吵才被優待,他們太老實,所以隻能一直等。

  第三次,旁觀加勸和。主力是一位多年好友。

 她是典型的成功海歸,同齡的都退休了,隻有她還在當大學教授。這次回國,我的行程剛好路過她所在的城市,當然要見一麵。她另外兩位來自北美的好友,也在那幾天來找她玩。於是她幹脆一並招待,包了一輛學校的車,打算去某景區半日遊。

 她平時是個大忙人,除了手下帶著十幾個碩博,還有一堆外人無法想象的事務性日常。能抽出半天時間,全靠下午那場政治學習可以稍微遲到一會兒。

  那天早上九點,我們約在遊客中心集合。幾年沒見,她的氣質依舊幹脆利索、風風火火,但又有點變了——少了幾分學究氣,多了幾分社會氣。不再是凡事被安排的研究員,而是安排別人的人。

  本來憑教授“××計劃學者”身份,車子可以直接開進園區,但司機師傅過來說,沒拿到通行證。優待政策雖沒變,但需要提前預約了。

  我覺得景區大巴幾分鍾一趟,走的路線與私家車一模一樣,何苦較真吵架。教授不聽勸,跟景區堅持說,如果政策有變,應該通知大家,不能人到了卡著不讓進,急得臉紅脖子粗的。服務台的小姑娘也一臉委屈,主管、經理都來了,有五、六個穿製服的,大家的聲音都越來越大。幸虧遊客們都急著趕自己的行程,沒什麽人過來圍觀。

  吵了一會兒發現還鬧了個誤會,景區以為我們想逃票。其實我們都買了,幾位六十以上的老人享受折扣票,總共沒花幾塊錢。

  我忽然想到龍應台寫的《中國人你為什麽不生氣》,裏麵講了憤怒的可貴。可眼前這場憤怒,卻顯得理虧。我們來之前確實沒查清政策,沒有預約,景區也不可能把每個政策的改變都昭告天下。也許她隻是覺得,帶著我們浩浩蕩蕩被攔下,有點沒麵子。

  最後的解決結果是,教授投訴了景區,景區發了通行證,教授也同意撤銷投訴。

 耽誤了一個多小時後,終於進園了。單看這件事,她未必在理,或者說未必值得;但在這個社會,能吵贏、敢投訴,也是一種生存技能,不爭就等於被吞沒。同車的另一位朋友也曾經海歸過,因為不能適應狼性文化,兩年就歸海了。

  在車上,教授神情平靜地接了市人社局打來的調查電話,回答對處理結果滿意。我們都佩服地說,教授的內外功,都練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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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性文化” 這幾個字很精準。 -遠山在呼喚- 給 遠山在呼喚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11/06/2025 postreply 17:5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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