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吃

想要是好吃的是做孩子時最感興趣的事,找到好吃的是長大後最費心思的事。

做飯的人一天之內至少有三次想到吃什麽。有時候很快就想好食譜,多數的時候都反複掂量,營養搭配、味道調和、不能跟前兩天重複。有時候想好了做的時候又改,重新排布總要費一番功夫。能幾十年如一日做下來,原因很簡單:有人吃就得有人做。吃飯是一切人生意義的基礎,誰也省不掉。

將就活著的人將就著吃,細致活著的人細致的吃,能吃多久的飯,老天自由安排,無需惴惴算計。吃飯這件事最是得過且過、不用慮長遠,吃著這頓惦記下頓都過分,吃好這一頓是正經。一頓一頓吃過去,日子就消磨掉了。

隻看吃飯,人生容易過得很。

最好吃的飯,都是在餓極的時候吃到的。誰要試圖重現那份驚 豔就成了傳說中製造“珍珠翡翠白玉湯”的皇帝,不是殘羹剩飯也不會有當初滋味。重演一遍隻會失望,不如留在心中當個念想。

吃過的東 西是記憶裏最堅實的部分,一種食物就能氤氳出一段時光,可以視覺、味覺、嗅覺全方位地愉悅身心,獲得短暫卻真實的滿足感。

材料難得、烹製工藝複雜的菜可以做為餐館的招牌,但不能擠占別的菜的地位。尊貴如《紅樓夢》裏的三小姐探春玉粒金蓴之外還要單跟廚房點一道“油鹽炒枸杞芽”。

食物是平等的,龍蝦和豆芽菜,價格之外就沒有貴賤之分,要看食客的喜好。

人總感歎世風日下,曆代的人們都這麽感歎,就讓人不禁懷疑是人 的主觀臆想。

過去的好好在回不去,回味在想象裏發酵,隱掉了一切不完美,剩下無可形容 的滋味,化作相思磨人。想念小時候那一大鍋熱騰騰的黃米飯,特意托人去閉塞的鄉村買了不用化肥的米,舍棄自動化的電飯鍋、高壓鍋改用天然氣小火慢熬,大夏天忍受了半天的熱氣蒸騰,煮出來的仍不是當年的味道。當然不是,當年味道裏包含著看著姥姥揮動飯鏟卷起鍋巴的喜悅,包含著一家八口團團圍坐的喧嚷。現在每天各種厚味焙著,舌頭早已沒了清淨,哪能像從前一塊兩和麵的冷發糕當做兩餐之間難得的點心(真是難得,鄰居的爸爸就發動幾個孩子互相監督,不許在兩餐之間吃高高掛在廚房棚頂籃子裏的窩頭之類),細細地用舌尖捕捉那點曇花一現的香甜。

家,七零八落,任憑什麽珍饈美味也聚攏不到一起。

這是時間給人的一份禮物,教會人隻品嚐眼前的滋味,不要試圖去尋找從前。

還有,要對世界寬容些,什麽味道都嚐一嚐。精瘦的女孩滿手是油地抓著一隻油餅啃,此時她的世界就縮成那張油餅,觀其色品其味就是那一刻生命的意義;隔壁的獨生子(從前少有獨生子)抱著一隻香瓜嘴裏啃著一個夾肉的燒餅,站在家門口邊吃邊鄙夷地看著圍觀的幾個孩子,食物之外還有另一種滿足;坐在路邊的民工捧著大號搪瓷飯盆吃得酣暢淋漓,輸入簡單的飯,輸出力氣,跟曾被讚美的奶牛一樣,吃的是草、擠出的是奶;寒風中小攤邊的年輕人吃的不是香的不正常的垃圾食物,是用那熱騰騰的氣氛充作家的溫暖騙自己一下。看人吃飯是非常直觀的人生體驗,總能引出發自內心的悲憫:沒有那一口飯多麽偉大的靈魂都將失去依托。不是物質匱乏到用不看來維持自尊心,有機會還是多看看別人吃飯,吃飯的人最真實。吃是肉體的行為,可無時無刻不折射出靈魂的顏色。不計精粗的人吃不到好東西;過分細致的會錯過些美味。吃的態度就是人生的態度,不固步自封,又有所取舍;敢於嚐試,又不忘初衷;隨遇而安又不放過博一下的機會。每種食物都是一個路口,選擇裏能看出曾經過往、能預見未來前程。永遠在追求更好吃的人可能會與麵前的美味擦肩而過,不斷重複一個菜譜享受著安定的同時未免乏味。吃也如同四季,春夏秋冬都經過才知冷暖。聚就盡享聚的美味,不要做聚時惘惘,散後又哀歎的蠢事。

好吃的無處不在、無時不有,能否嚐到隻在一念之間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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