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十四)

根竹,其實也就是貴港市一個普普通通的鄉。它既沒有什麽名勝,也沒什麽古跡;既沒有滋生什麽豪企,也沒出過什麽偉人,除了貴港人外,很難有人知道根竹這個名字。但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雲、貴、川及桂西地區的長途客、貨運駕駛員,卻無人不曉這地方,因為這些地區的車輛要去廣東的話,必經這裏; 而海南島北上的車輛,也要經過這裏,反之也是如此,這就是著名的 324 國道根竹段。每天都有河水般的車輛從這裏通過,晝夜川湧,延綿不斷 ...... 除了地處樞紐和要道外,不知是貴港政府英明還是根竹鄉人聰明,所有鋪麵房都遠離路基幾十米,這就給那些疲憊的車和人提供了方便、良好的停歇地帶 ...... 數以千計的食宿店應路而生,數以萬計的小姐紛至遝來 ...... 在這裏,你可以吃到全國各地的特色佳肴,也可以找到來自四麵八方的美妹 ......

我從泉南高速賓陽收費站出來後,上了 324 國道。路上除了一些本地車外,幾乎看不到外地車輛了......

車一過覃塘進入根竹地段,鍾姐就升起了靠背,坐直了身體,兩眼盯視著路的左邊。路邊的鋪麵房明顯被拆除了很多,剩下的也大多是破爛不堪。也有的改成了商鋪或其它用途,也有的關著門,門前長滿了雜草。而餐館,更是難得一見 ...... 幾公裏後,鍾姐忽然指向路邊驚呼道: 那家,那家。我問她是哪家?

“好像就是那家,‘重慶姐妹飯店’。”

“你確定?”我放慢車速,問。

“那,就再往前走走,如果看到一棵大樹,那就能肯定了。” 她被我問的疑惑起來。

果然,車走出幾百米,就看到了路邊不遠處,有棵巨大的皂角樹。我小心翼翼把車調了個頭,直接開向那家“重慶姐妹飯店” ......

二十一年前的一個傍晚,我開著自己的“東風”145 大貨車,來到了這裏。一進根竹,我就減速靠邊,緩緩前行。兩眼不住地張望,想搜尋到一家滿意的餐館 ...... 路的兩旁,站滿了小姐,但凡見到慢行車輛,便蜂擁而上,拍著車門,招呼停車住店,我難予理睬地繼續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路,也沒見到合適的店,不是門前停車太多(我的車要停在外圍,車、貨都不安全),就是門前無車(說明這家生意不好,人、食有問題),要不就是招牌上的食物我不喜歡。走著走著,我看見了一家“四川飯店”,雖然天未黑盡,但店堂燈光明亮; 門前停了幾台雲南牌照的箱式貨車,一看就是運煙車。我毫不猶豫地把車開了過去。因為這條線是雲南車
駛向華南、華東、華中、華北的主要路徑,尤其是運煙車,他們長年奔跑在這條線上,熟知每段路上的優店佳食 ......

車剛停穩,就圍上來幾個小姐。“大哥,吃飯嗎?” 異口同聲地問。

我“嗯”了聲後,轉身叫醒還在臥鋪上昏睡的小兄弟。

“大哥,要住嗎?” 車下的小姐集體問。

通常情況下,長途車都是兩個駕駛員,在這個時間是不會住下的。吃了飯,還會跑一段路,有些甚至根本不住店 ...... 而我,長期都是一個人,基本不跑夜路。車上的小兄弟是跟我出來玩的。根竹離廣州還有五百多公裏,剛好是明天一天的路程,所以,我是必住了。

“看情況。” 我敷衍道。因為我知道: 你一說要住,她們會立刻纏上你的......

我下車後,拿了條毛巾準備到店裏找水洗個臉。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迎了上來。她戴了頂大紅色遮陽帽,長長的帽簷擋住了光線,使人很難看清她的眉目。格子布襯衣長袖挽到了肘上、腰係一條蘭圍裙、一條黑色大腳褲、一雙黑色平絨寬口布鞋 ......

“大哥,辛苦了。” 她熱情的問候。見我手上有毛巾,馬上向門外喊道,“茵茵,去拿個幹淨盆子,打點熱水來。”

這時,我才發現那輛“五十鈴”運煙車的前麵還有個小女孩。她長的非常甜美,短發上壓了根白色發箍,穿了件鵝黃色的連衣裙,和一雙泡沫涼鞋。她正在逗著一隻小狗玩耍。聽到叫喊後,她歡快地引著小狗跑向店堂後麵。

本來我是打算找個水龍頭隨便洗一下的,這樣一來,我隻好找條矮凳坐下了。我用眼瞅了瞅那三桌雲南駕駛員,他們都正吃著湯鍋。

“大哥,想吃點啥?” 紅帽女人問我。

“有什麽好吃的?”

“有湯鍋,有炒菜,有麵條。”

“都有什麽湯鍋啊?”

“有排骨的,有雞肉的,有肘子的,有兔肉的。”

我想了下,說: “就排骨的吧。兩人的。”

“好的。”女人去了後堂。

小兄弟睡眼惺忪地從車上下來了,可一見到門口站了幾個小姐,頓時精神抖擻,他逐個打量了一番,大聲問我,“張哥,住這嗎?”

我沒好氣地笑了下,沒理他。

這時,那個叫茵茵的小姑娘,端了盆水向我走來,那隻小狗在她身前身後蹦噠著。快到我跟前時,小狗突然尖叫一聲,被她踩到了。她人一驚、腿一軟,一個趔趄,把半盆水全潑到了我身上。她也嚇的大叫一聲。紅帽女人迅速從後麵跑了過來。“怎麽回事?怎麽回事?” 她厲聲問小姑娘。

“我......” 小姑娘誠惶誠恐,不知所措。

平常,我最不願意看到小孩子的兩個表情: 一是委曲、二是害怕。所以,看到眼前這位小姑娘一臉懼色,我豈能忍心。

“呃,這廣西也有潑水節嗎?” 我對著紅帽女人打趣道。

女人被我逗樂了。“對不起,大哥。真對不起 ......” 她連連道。

“沒什麽。反正我也要洗澡、洗衣服。提前洗了,吃飯還舒服點。” 我見小姑娘還杵在那,便說,“小妹妹,快去看看你把小狗踩的怎麽樣了? 看要不要叫救護車啊?”

小姑娘終於笑了,羞赧地說了聲對不起後就跑開了。

“哎呀,這位大哥真風趣。”女人輕拍了我一下,釋然道,“那你快去洗個澡,把衣服拿給我洗。”

“用不著。你還是叫人把這打掃一下吧”

等我洗了澡、洗了衣服出來,我要的湯鍋已經放在了一張矮桌子的中間。鍋下是個小木炭爐,鍋的周圍擺了好幾樣配菜。配菜一般都是豆腐、豆皮、粉絲、白菜、蘿卜、青筍
類 ...... 小兄弟正站在門口,和那幾個小姐嬉鬧。我把洗好的衣服涼在了駕駛室裏,然後坐到了矮桌邊。

在貴州,由於冷天多,所以大多公路餐館都愛在店堂裏擺放“回風爐”,爐子上麵是塊四方鋼板,中間有洞,這樣它即是爐又是桌,湯鍋也是主打供應 ...... 而進入廣西後,幾乎所有的路邊店裏都有這種矮桌、矮凳,隻不過有的多有的少。矮桌子中間是個圓洞,是專門用來吃湯鍋的。

湯鍋,是駕駛員普遍喜歡的就餐方式,有湯有菜,有葷有素,十元一人,吃的舒服又實惠 ......

小兄弟站到了我身邊,問: “張哥,我叫個小妹過來吃哈?”

一路上的規矩就是: 你叫哪個小姐一起吃,等於就對她下了訂單,晚上她就屬於你,一次五十,一夜一百; 而老板既不會多要客人一份飯錢,也不會抽取小姐的傭金,因為小姐在店裏幹活是沒有工資的 ......

“今晚你還要搞?” 昨晚在河池,我和他各睡一個小間,他在隔壁搞了整整一夜。“你還是給你未來的老婆留點吧。”我挖苦他道。

“哎呀,張哥,你是飽漢不知餓漢饑啊。在成都,耍女朋友又耍不到,耍小姐又太貴,而且又危險。現在出來了,你就讓我解解恨嘛。” 小兄弟懇切道。

“我現在也沒老婆。可我也沒像你......”

“你張哥誰不知道? 越是沒老婆,越是有女人投懷送抱。可我 ......”

我不想再聽他奉承、討好我,便問:“你叫的哪個?”

“嘿嘿...... 穿超短裙的。”

我一看是個胖妹,而且長的也不怎麽好看。“嗨 ...... 你怎麽不選她呀?” 我用筷子指了指抱著小狗、坐在門邊的潑水小姑娘說。

小兄弟扭頭看了下,說: “不胖。沒勁。”

我蔑視了他一眼 ......

吃過飯,我上樓看了下房間,非常幹淨,不過全部都是雙人間,開兩間要多加錢。於是我告訴小兄弟: 你今晚隻能做一次。小兄弟答應後就去洗澡了。

我泡了杯茶,從車上拿了本《中篇小說選刊》,在過廳的一張長椅子上坐下了,因為長椅的上方正好有盞壁燈。不一會,守車的老頭來了,他告訴我說我的車有個輪胎沒氣了。我出去一看,是個外胎,就問老頭附近有補胎的嗎? 他說有,離這不遠。我問他能幫忙去叫胎工過來嗎? 他說沒問題。我又繼續坐到椅子上看我的書。哪知老頭回來說胎工很忙,讓我自己把胎卸下來推到輪胎店去。我隻好叫小兄弟先別去幹那事,給我打個下手。小兄弟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問我可不可以換上備胎算了? 我氣惱地說: 都住下了,附近正好又有補胎的,還怎麽可能用備胎呢?! 小兄弟無奈地蹲在一旁,看我頂起車、卸下胎。我讓他看著地上的工具,自己推起輪胎去了輪胎店 ......

等我補好胎推回來上到車上、收拾好工具,已經是夜裏十一點了。小兄弟著急忙慌地拉上胖
 妹去了房間。

我拿著換洗衣服準備去洗澡間衝洗一下。走到過廳時,我看見“潑水妹”正捧著我那本《中篇小說選刊》,看的聚精會神。發現我進來,她忙丟下書想站起來。

“你看你的。我還要去洗澡。” 我朝她道。

“那我再看一點點。” 她不好意思地說了聲後,又急忙拿起書,去翻找剛才看過的書頁。

當她再次看到我從樓梯上下來時,急匆匆地連翻了幾頁,可能是想看哪個故事的結尾。

看著她的乖巧相,我忍不住問: “喜歡看書嗎?”

她咬著嘴唇,點了點頭。

“那,你等著。”我打開車門,上了駕駛室。

我每月都要買很多書,家裏一部分,車上一部分。車上這些,看完了就扔了呢,又覺得有點暴殄天物。有些書可以拿回家,但有些刊物就覺得沒必要拿回去了,可放在車上,實在是很占地方 ...... 這下,我終於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它們搬下車了。

我從駕駛室裏搜出了二、三十本刊物,《中篇小說選刊》、《小說月報》、《收獲》、《當代》、《譯林》、《十月》,我把它們放在椅子上對她說: 這些都給你。

“真的。”她高興極了,上下瀏覽了一個下。問,“你都不要了嗎?”

“我都看過了,正想往哪丟呢?”

“別丟嘛,帶來給我好嗎?” 她殷切道。

“好啊。不過,你喜歡看那類書啊?” 我認真地問。

“都喜歡。要是,有那種很精彩的長一點的就更好。” 她很天真地道。

“好的。”我允諾道。

小姑娘興高采烈地抱著書上樓去了。我見小兄弟還沒出來叫我,便又捧起那本選刊在看。不一會,我聽到有腳步聲下樓來。我抬頭一望,是那位紅帽女人。不過,這時的她,沒再戴那頂帽子了。剛洗過的披肩長發,彎曲而又雜亂; 一件寬鬆的深色圓領衫沒能掩蔽住她那高聳的胸部,一條淺色休閑短褲下,是一雙白皙、勻稱的小腿。她腳穿一雙塑料拖鞋,“啪噠”“啪噠” 地走過來,坐在了長椅子上。其實我在吃飯時就已經知道她是老板了,也發現有個雲南老駕駛員對她動手動腳而她卻毫不在意 ...... 我朝她點點頭,笑了下。

“怎麽?你的朋友還沒完事?”她問。

我笑著說: “快了。”

“要不,我給你也叫個小妹?”

“興趣不大。”我如實答道,抽出一支煙,點上。

她被我說的一愣 ...... “給我抽支煙好嗎?”

我遞給她一支煙,又用打火機給她點著。我就在她把臉前濕潤淩亂的頭發撥向腦後時,借著火機的光亮,才真正看清了她的麵容,原來她長的很年輕、很漂亮。

“經常跑廣州嗎?” 她問。

“是啊。不過在根竹很少停。”

“那以後可要多照顧一下我的生意哦。我姓鍾,大家都叫我鍾姐。潑你水的那丫頭是我女兒,叫茵茵。”

“那是你的女兒? 是抱養的吧?” 其實,我已看出潑水女孩長得很像她,不過我仍難相信她會有這麽大個女兒。

她朗朗一笑,說:“你是在誇我年輕呢? 還是真不相信呢?”

“都有。” 我誠然道。

她歪著頭,仔細打量了我一番,說:“我怎麽老是覺得你不像個司機。”

“我是個徹頭徹尾、標標準準的司機。”我告訴她。

她微微一笑,話題一轉,問: “你覺得我的店還可以嗎?”

“哦,非常好。你做的湯鍋很好吃。”我由衷讚許道。而心裏想: 這個女人不但漂亮,而且老練、機智,還充滿熱情 ......

“謝謝你的誇獎。我的炒菜也很好吃的,下次來嚐嚐。” 她的邀請很誠摯,沒有一點拉生意的味道。

“好的。我會來的。”我允諾道。

“幹脆別等你朋友了,我再給你開個房間,你先休息吧。”

“不用。他是鬧的凶三秒鍾。

她大笑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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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 be continue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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