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年,我從監獄裡出來,茵茵從成都趕到銅仁接的我。 ” 鐘姐帶我走進夜郎古泉景區,她開始講道,“ 我們賣掉了所有能賣的東西,拿出銀行裡的錢,回到了石阡,租了間房住下了。 當時,這裡正好有樓盤在賣,很便宜,才一千多元錢一個平米。 我說買一套,茵茵說要買兩套。 她堅持說你會來的,到時我們分開住。 我知道她的意思 ...... 剛好錢也夠,就由著她買了門對門的兩套七十平米的房子 ......
房子買了後,就說要拿錢出來做生意。 我們母女倆把家裡所剩下的錢都湊了湊,感覺還是少了點。 這時,她掏出一張建設銀行的卡對我說: “張哥說這張卡上還剩了點錢,不知剩了多少?” 我陪她到了建行一查,嚇了我們母女一跳,卡上有三十五萬多。 我問茵咋回事? 她扭著我的手臂既開心又埋怨地說: “這個討厭的張哥,在我離開成都的頭一天,他說要用錢,我就拿出我的兩張銀行卡給他,他問我這張建行卡上有多少錢,我說有五六萬,他說夠了,當天他把卡片還我時說給我剩了一點,這個壞張哥,他騙我!”
唉 ...... 當時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她說要把那三十萬還給你,我沒反對,因為有了那五六萬,我們做生意夠了。 但她既不敢給你打電話,又沒有你的銀行卡號。 不過她也知道:給你你也不會要的 ......”
我們來到了一個半人高的小圓池旁,池中幾個泉眼還在不停地噴湧出泉水; 池對麵的巨石上刻著「石阡泉」幾個字,據介紹,這就是有四百多年曆史的並且可以直接飲用的古泉。
鐘姐望著“咕嘟”作響的泉水,繼續說著: “事情也湊巧,我們在找鋪麵時,正好看到有家店麵在轉讓。 那個老闆可能是賭博輸了,欠別人很多錢要還。 所以鋪麵隻賣不租,價格很,三十多個平米,過了戶、辦完所有手續也用不到二十萬。 我和茵茵一商量,就用你的錢買下了我現在的這個鋪麵。 ”
我忙著聲明:“什麼我的錢?我當時有錢,給了你們,就是你們的錢。 ”
“反正茵茵當時說就算借你的吧,等把錢賺回來,一定要還給你。 ”
“用不著......” 我剛想表態,就被打斷了。
“別打岔,讓我往下說。” 我們又來到一個亭台上,鐘姐坐下了。 “買下鋪麵後,我決定開家粉皮店。店舖麵積我很滿意,可開粉皮店必須要有加工粉皮的地方。 剛好店鋪後麵有個破院子,裡麵住著一個孤寡男人,我叫他老李,就是你在店裡看到的那個男人。 你別以為他多老,他隻比我們大歲把。 他老婆早死了,兒女都去了南部打工,不回來了。 院子裡有三間破房,他住一間,空著兩間。 我一想: 反正新房子也得等年把才能入住,而且離店舖有點遠。你想: 我們每天早上四點就要開始做粉皮,住遠了能行嗎? 所以我找到他說要租那兩間房,一間住人,一間當作坊,兩百塊錢一間。 他馬上租給了我,並且把房子培修了一下。 這個男人脾氣倔強,不愛說話,但心眼不壞。 他平常沒事幹,靠著兒女每月寄點錢回來過日子 ... 我們的粉皮店從一開始生意很好,雖然請了個小工,但每天尖峰時間都會忙得團團轉 ...... 說實話,那些年,老李還真幫了我們很多。 隻要我們這邊有事,他就會到前麵來幫忙。 有些小青年喝了酒來鬧事或者欺負茵茵,就立刻拎根扁擔把那些人趕跑 ......”
鐘姐起身,領我走進了一個長廊後,她就趴在了欄桿上。
她看著大溫泉池裡嬉鬧的人群,說: “茵一病倒,我就想把店轉出去,但茵茵堅決反對。 她說你一定會來的,你隻知道有這家店,關了它你就再也找不到我們了。 我不想讓她絕望,就正式請了老李,繼續做下去 ...... 茵茵死了,我也很想一死了之,覺得什麼都沒意思了 ......你不知道那段時間我的心經常一陣陣絞痛,我覺得自己隨時都會被憋死一樣 ...... 可是,她在死前求我: 你再幫我等五年好? 到你六十歲張哥還沒來,你就關店...... 命苦的她這輩子沒求我什麼,反而因為我而經歷了那麼多的不幸,她的最後一個願望我能不答應嗎 ...... 也正是因為她把她的期盼、等待交給了我,才讓我有理由堅持了。 不然,現在的我不知身在何方,或者根本不在人世了......”
我終於明白鍾姐為何見到我時長長地籲籲了,激動、傷感、慶幸、解脫、交織在她的內心,她哪還有什麼羞澀、尷尬 .....
鐘姐抬手指了指遠處的古樓,問我: “想上去看看嗎?” 我搖了搖頭。
“......現在,我終於解脫了...... 也終於可以一身輕地走出去了,走到哪裡算哪 ......”
聽她這麼一說,我好像突然有點後悔來石阡了...... 我來了,既不能為眼前的鐘姐和已故的茵恩做些什麼,反倒是讓鐘姐改變了自己生活的方式和行為,走上一條她根本不熟悉、充滿更多未知的路 ...... 看似她解脫了,但對她來講未必是好事。 沒有了信念、沒有了寄託,她會更加的苦悶、更加的疲憊 ......
鐘姐轉了個身,麵朝著靜靜流淌的龍川河,說: “有天夜裡,老李敲我的門,我問他什麼事他不說,我知道他想幹什麼了 ...... 其實,我早對那事沒興趣了 ...... 不過想想這些年,他對我們也不錯,工作也賣力,茵茵在時也從來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現在見我一個人了,就有了點男人的慾望,也很正常。 所以,我開了門,讓他進了屋子 ......”
鐘姐的最後一段述說我是聞似未聞,我正在為她的悲觀情緒而焦慮,也為她無奈的選擇而擔憂 ......
鍾姐似乎覺察到了我紛亂心情,便停住腳步,端量了我一陣。
“在想什麼呢?” 她問。
我強裝輕鬆地玩笑道: “我在想,今後來石阡再也吃不到你做的粉皮了。 ”
“還想吃?!” 鍾姐也故作生氣道,“哼,別做夢了,我因為對茵茵的承諾,不知為你多做了多少噸粉皮?”
我訕訪一笑。 和鐘姐一起,走出了景點。 隨即,我又情不自禁地陷入愰惚。
鐘姐又掃視了我一眼,笑著埋怨道: “別玩深沉好不好?” 她指著路對麵的那家溫泉大飯店說,“要不,你去泡泡溫泉吧。 那有我們這最高檔的溫泉池。 ”
我搖了搖頭,忍不住道地: “鐘姐。其實,我在想我這次該不該來石阡? 有件事情做、有個男人幫你陪你、有安穩平靜的生活,對你未嘗不是好事。 ”
鐘姐站在景區門口的空地上,凝視著我 ...... 少頃,第一次用冷厲的口氣對我說: “去你的吧。雖然我這大半輩子是命運多舛、亂七八糟,但我絕對不想後半輩子糊塗、馬馬虎虎地過完。 做事為了什麼? 賺到錢又怎麼樣,給自己買個高級骨灰盒?! 再修豪華墓地?! 還有,你以為隻有男人的心會不安嗎? 其實女人的心更不安穩。 男人可以守著一個平庸、無聊的老婆過一輩子,但女人絕對不會守個平庸、無聊男人一輩子的,就算她沒有離婚或拋棄那個男人,但她也會出牆的 ...... 你想讓一個跟我沒有感情、沒有語言甚至上床隻能動三下就趴窩的男人來糟蹋我僅有的一點人生嗎? 那我寧願現在就死。 反正我已經兌現了對茵茵的承諾,也無牽無掛了......”
我驚訝地看著鐘姐,沒想到她居然能說出這麼一段話: 言語精闢、言詞犀利 ......
鍾姐見我呆若木雞樣,先笑了,說: “別以為你們大城市的人多讀了點書、多點見識,就來這玩高深、玩理論,來安撫我們這些小地方的人,讓我們糊糊塗佈、湊合合地過一輩子算了 ...... 是嗎?”
我被她說的啞口無言,隻是憨癡癡地望著她,心裡懷疑: 這是我認識的鍾姐嗎?
鍾姐笑的更厲害了,她用食指彎了個勾,伸到我的眼皮上,輕輕地刮了下,不無得意地說: “怎麼?刮目相看啦? 這都怪你啊。 ”
我一愣: “怎麼又怪我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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