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星期六下午三點,珊珊從書桌旁站起身,一邊還在想著怎樣解那道編程題,一邊按時走進了廚房,係上圍裙,開始洗菜切肉了。
這是珊珊幾個月裏摸索出來的一套行之有效的烹飪計劃:利用周六下午這一整段的時間,把下麵一周的煎炒烹炸的食材都準備好,青菜和生肉分門別類地打包,並且在每個袋子上都寫上預計做飯的日期,再把它們按順序擺放在冰箱裏的上下隔層裏,周中的時候,隨手就可以拿出來,這樣就能節省時間。
剛剛把雞腿洗幹淨放到案板上,愛美麗就打開了公寓大門回來了。她放下書包,走進廚房,一邊拉開冰箱門拿出她的運動飲料,一邊說道:“辛苦你了,小女孩!”
看著珊珊沒有什麽反應,愛美麗湊過她的身子,靠著櫥櫃,扭著頭望著珊珊說:“還好吧,鄉下小女孩?”
“還好,對不起,我腦子裏還在想著怎樣解一道題呢……”
愛美麗喝了一口她的飲料後,繼續對珊珊說:“我有一個好消息,我被正式邀請加入了洛城加大法學院校報的委員會了!”
珊珊不太清楚“法學院校報”是什麽。她在上海讀大學時,也在大學校報裏幫忙過一段時間,那裏的校報大概就是刊登一些哪個院係的新教學樓、新實驗室竣工了,哪一位上級領導來本校視察工作了,哪一個知名教授獲得了國家科技進步獎了,諸如此類的新聞吧。珊珊聽著愛美麗的口氣,看著她的樣子,覺得應該是一件好事,於是隨口說道:“祝賀你!哦對了,我的衣服放在我房間外麵了,你趕快去洗衣服吧,晚了洗衣房又沒有機器可以用了。”珊珊說完,揮起手裏的菜刀,“當”的一聲,一下就把案板上的雞腿剁成了兩半。
珊珊的反應有點冷淡,但珊珊提醒的事情的確十分重要。洗衣服一定要搶在別的學生之前,否則就要等到周中了。愛美麗聽罷,轉身就去了她的房間。很快,她就左手拎著一個大籃子,右手拿著洗衣液,去洗衣服了。
愛美麗再回來時,沒再打擾廚房裏的珊珊。周六下午這段時間,她也有她的分工。愛美麗先是盤起頭發,在額頭套上了一個紅色吸汗的棉製頭箍,然後戴上她的耳機,一邊聽著流行音樂,一邊拉出吸塵器開始吸塵。先房間後客廳,她推著機器,從房間的一頭走到另一頭,精力十足地像是一個裝了新電池的兒童玩具一樣。雖然別人聽不到她放的音樂,但能看到她是在踩著樂點,動作充滿了節奏。從廚房裏望去,還以為她是在健身房裏跳健身舞呢。等做完了這份工作,她再喝上幾口她的飲料,然後又跑去洗衣房烘幹衣服。等衣服拿回來了,愛美麗再戴上耳機支起架子來熨衣服,她動作嫻熟流暢,像是一個成衣廠流水線上的女工。
這熨兩個人衣服的活,不久前剛剛變成愛美麗周末的一項日常工作。這是愛美麗自己提出來的,交換的條件是她再也不陪珊珊每周去超市買菜了。愛美麗不能忍受珊珊買牛肉、雞肉要去美國店,買豬肉、排骨、蔬菜要去中國店,而買蔥薑蒜還要再去日本店的習慣。依著她的方法,所有東西都應該在一家店裏全部買完才對。
為了這事,兩個人還各持己見地討論過一次。雖然珊珊認為愛美麗在這件事情上就是一個外行,但她還是耐心地給這個什麽都不懂的人解釋跑各家店的原因:美國店裏的牛肉質量佳,而且價錢比中國店裏的便宜,如果遇上打折的話,那就更合適了。而在中國店,可以選擇一塊精瘦的裏脊肉,然後請師傅攪成肉餡,這是做清蒸獅子頭必須的步驟。
至於為什麽要去日本店買蔥薑蒜,那是因為那家店裏這些東西最為新鮮。更何況那家日本店就在中國店的隔壁,同一個停車場,根本不用開車。既然來都來了,就不差這幾分鍾。總之凡事都有原因,但要讓愛美麗明白這些道理是非常困難的。珊珊現在也會開車了,平常帶著愛美麗買菜實在是一個累贅。愛美麗什麽忙也幫不上,每次她手裏端了杯咖啡,在商場裏遊手好閑地轉上一圈就想走。兩人最終商量的結果就是大家各做各的,互不幹涉,雙方落得一個相安無事。
洛城加大是采用三個月的季度學製,一個學期上課的時間隻有十周。到期中考試的時候,珊珊開始感到學習的緊張和助理員工作的壓力了。愛美麗也是要和同學們一起做課題項目,很多時候都要泡在圖書館裏。周中時,珊珊總是做了晚飯,自己先吃,留下一半扣在盤子裏給晚回來的愛美麗。兩人往往隻是在晚上匆匆打個照麵,各自忙碌。所以周六是珊珊和愛美麗一起做家務的時間,她們就是這樣,一個忙在屋裏,一個忙在廚房,兩人共同分擔日常生活上的家務活。
兩個女孩一起生活,倒也不是一點矛盾沒有。像是每天洗澡,兩個人的習慣就完全不一樣。珊珊每次洗澡都最少要十幾分鍾,如果要是洗頭那就時間更長了。至於為什麽要花這麽長的時間,珊珊自己也不太清楚,大概她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吧。有時她在浴室裏洗澡,會突然萌生出一道有難度題目的解題思路,她總想在那溫熱的水流下多待一會兒,從而獲得更多的進展。
與之相反,愛美麗洗澡像她做其他事情一樣動作快捷。那速度快得讓珊珊看來就像是個男人。多半因為愛美麗是個姐姐,平時一直都有管著她的弟弟愛倫,所以當愛美麗連續幾次碰到珊珊在衛生間水汽朦朧中尋找靈感的時候,她就忍不住說珊珊洗澡太拖拉,最後還不忘加一句:珊珊是在浪費加州稀缺的水資源。
珊珊是獨生女,和外婆在上海生活時很少有人說她,她當然是不服氣。以前對愛美麗的忍讓多半還是看在她在生活上對自己的諸多照顧。現在珊珊已經拿到了駕照,車子也會開了,心裏底氣增加了不少。更重要的是珊珊總懷疑這個來自香港的女孩是不是有一種對內地人的優越感。反正珊珊的忍讓是用光了,麵對著浴室裏滿滿的白色水霧,珊珊自知理虧不好回嘴,但對愛美麗的嘲諷,珊珊暗下決心一定要找機會以牙還牙地打回去。
於是珊珊總是暗地裏留心查看愛美麗洗碗有沒有洗幹淨,吸地毯有沒有留下殘餘的頭發,燙襯衫的領子有沒有燙好燙平。真讓她失望,愛美麗做事,動作不但快而且很徹底。哪怕是珊珊用放大鏡在雞蛋裏找骨頭也挑不出她的任何一個毛病。還好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珊珊還是抓住了她的一條大尾巴。愛美麗有個不關燈、不關電器的毛病。有時早上開著屋裏的燈就出去上學了。於是珊珊逮住一次機會,麵對麵地指責愛美麗浪費能源,不注意環境保護,最後還不忘加上幾句:愛美麗的行為導致了全球暖化、森林火災、冰川消失、北極熊瀕臨滅絕。珊珊把幾個月來從美國新聞上聽來的新單詞都用了一遍,那次回擊才叫一個解氣。幸好一個周末有兩天。如果說周六是用來工作和拌嘴,那麽周日則是用來休息與和好。星期天,兩人除了要讀書準備考試以外,有時一起去健身,有時也去看個電影。珊珊更喜歡租影碟在家裏看,一是她沒看過的電影很多,二是自己在影院裏聽原版的對話還是有些困難。而在家裏,珊珊手握遙控器,聽不懂時隨時可以停下,然後去問愛美麗。愛美麗對電影是來者不拒,她可以在任何一部電影中找到她所適合模仿的角色。當電影被珊珊停下,在給珊珊講解了她不懂的片段以後,愛美麗有時會來一段即興表演,演完了還要讓她忠實的觀眾來點評一下。兩個人就這樣,可以一個晚上在一起有說有笑,嘻嘻哈哈地看完一兩部電影。
然而真正讓珊珊感到神奇的是,愛美麗在音樂上有超人的樂感和驚人的記憶力。影片中一些優美的電影插曲,哪怕是愛美麗第一次聽到,她都能在腦中記住曲調,然後在不用找樂譜的情況下,隨即在她的那架電子琴上演奏出來。在觀賞電影過程中,珊珊可以對愛美麗從影片中模仿的人物進行一些批評,指正她的對白、手勢、眼神不夠專業,但對愛美麗彈出來的曲子卻挑不出任何毛病。往往愛美麗開始彈琴時,珊珊是本著懷疑的態度,等到看著她把整首曲子彈完時,驚訝到合不攏嘴的地步。
她們借來的許多電影,愛美麗以前都是看過的,不但知道故事梗概,而且還能記住男女主人公關鍵處的對白。可即便這樣,演到動情的片段,愛美麗還是會被感動得哭成一個淚人,誇張的時候一個晚上都能用掉半盒紙巾。而在旁邊的珊珊可是從未掉過一滴眼淚,碰到那些讓人鼻子發酸的情節,珊珊忍一忍,扛一扛也就過去了。在這一點上,珊珊是受了媽媽的影響。麗秋從小就教育珊珊說,哭在中國文化裏是軟弱的表現。後來使珊珊印象深刻的是,生活中的麗秋是一個極少流淚的人,除了在外公的葬禮上看到媽媽哭過一次以外,印象裏再也沒有見過麗秋的眼淚。也許在麗秋生活和成長的環境裏,人需要的是堅強。
在該不該流眼淚的這件事情上,兩個女孩子還發生過一場激烈的辯論。愛美麗一直奇怪珊珊的心腸為什麽會這麽剛硬,率先質問珊珊為什麽要壓抑自己的情感,壓製自己作為一個女人那種天生具有的富有同情心的人性呢?說著說著,有點激動的愛美麗開始質疑珊珊是不是一個正常的女人。
惱火的珊珊反唇相譏地問道為什麽愛美麗的淚腺那麽發達,女人過低的淚點會讓大多數男人覺得好笑。兩個女人各說各話,又是一通相互指責。這樣類似帶有火藥味的,互不相讓的爭吵發生過好幾次,總是有一個人吵到累了,賭氣幹脆就起身回屋不看電影了。一般過了不到十分鍾,留下的那個人要不是因為缺了講解員,搞不太懂後麵電影的情節;要不就是因為少了那唯一的觀眾,而失去了表演的興致。反正客廳裏的那個孤零零的家夥,總會耐不住寂寞,一定會賠著笑臉來敲室友的房門,把那個在屋裏心裏癢癢的人再拽出來。於是二人摒棄前嫌,又和好如初地回到剛才各自的座位上,從停下的地方繼續往下看。隻不過用不了多久,哭的人還會繼續哭,而不哭的人也不會有什麽改變,周而複始好不熱鬧。
經過幾個月的省吃儉用,珊珊的銀行賬戶餘額開始增多了。她和誌嘉也一直保持著聯係,珊珊一直計劃著什麽時候去東部看望她的心上人。
珊珊本想利用十一月感恩節的長假期,但查了一下往返的飛機票,感覺實在是太貴了。另外就是過完節,馬上就要期末考試,學習的壓力還是蠻大的。去波士頓隻能放在寒假的日程裏了。
周中的一天晚上,媽媽打來長途電話,原來她在德國出差采購設備,在了解了珊珊最近的生活情況以後,麗秋囑咐珊珊要經常給姨媽打個電話,有時間應該去看望一次長輩,不要讓人家覺得“小鳥”在那裏駐足之後,飛走了就再也不回頭了。
珊珊聽了這話是一頭霧水。每次過節都有給姨媽打電話報平安,幾乎每次姨媽都挺熱情地約她周末去家裏吃飯。隻是因為自己沒車而且課業繁重,所以她都婉言謝絕了。珊珊知道媽媽肯定又是多心了,老一代的人總是會無中生有地弄出一些事情來。在電話裏也很難和她解釋清楚,所以珊珊也就習慣性地口頭上答應了她。
放下電話,珊珊索性就打給了姨媽。電話裏,姨媽像往常一樣噓寒問暖,根本沒有一點媽媽說的那種感覺。姨媽最後還是提起要請珊珊周末來家裏聚一聚,而且姨媽還補上了一句,一定要請珊珊的室友愛美麗同來。姨媽解釋說,小弟現在上進心強,立誌也要上法學院,蠻想向珊珊的那位室友請教升學的步驟。
當姨媽再次收到珊珊答應會帶室友來時,已是周四。姨媽這邊掛了電話,那邊就通知了兒子。幾個月來,小弟一直在催促姨媽去請表姐和她的室友,這次知道了她們要來,馬上就答應周末回家。小弟還特意在電話裏囑咐說一定要把家裏的屋子收拾得好看一點。
按照以前姨媽的想法,珊珊是一個小孩子,剛剛到美國,以後要麻煩她的事情還多著呢。但萬萬沒想到的是珊珊才來了幾個月就打開了局麵,現在倒是成了她有求於珊珊,追在人家後麵跑了。不過為了兒子,姨媽也心甘情願。可是她已經請了珊珊許多次了,珊珊都有事不能來,這可惹得小弟不高興了,在電話裏對姨媽發泄不滿。姨媽實在是沒有辦法,那天趁著妹妹麗秋打長途電話來的時候,她借機會婉轉地向妹妹抱怨了一下。
如今總算稱了兒子的心,姨媽星期五下班就去買菜,準備到晚上九點多。星期六一大早起來就開始收拾屋子、擦地板、弄窗台,好像要過陰曆年似的。環顧四周,客廳裏有四把跟隨他們多年的舊椅子,放在廳裏很是礙眼。姨媽吩咐姨夫趕緊把它們搬到車庫裏躲一躲。另外吩咐姨夫,他不要等到星期天了,提前把前後院子的草都剪了吧。
姨夫真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請外甥女和她的同學怎麽會搞成這麽大的陣仗。不久前,麗秋來的時候都沒有這樣折騰過。他嘴裏嘟囔著說,已經快入冬了,院子裏的草長得很慢,上周剪過了,這周根本就不需要費功夫。
一早上忙前忙後的姨媽聽了這話,多日積壓在胸裏的悶氣總算找到了一個出口。兒子是個小祖宗,動不動就給她臉色看。現在叫丈夫幹點事情,居然也指揮不動,自己夾在兩個男人的中間受窩囊氣。姨媽火氣上來,一邊手擦著臉上流下的汗,一邊追著丈夫把他從上海到江西,從江西再到美國的所有曆史問題全拿出來數落了一遍。一直罵到姨父三步並成兩步地逃到了院子裏,忙不迭地戴上剪草的隔音耳罩才算是罷休。
當晚姨媽見到愛美麗的時候還是不禁眼前一亮,兒子隻提過珊珊的室友相當的優秀,但是這女孩實在是才貌雙全,美人一個。姨媽隨便問了問愛美麗幾個問題以後就被小弟投來的目光給製止了。不過也是,既然是小弟請來的朋友就應該把時間留給他才對,姨媽不敢再出聲,靜靜地聽著年輕人的對話。
小弟今早特意剪了頭發,換了一件自己最喜歡的高級休閑裝。能坐在愛美麗的對麵,這麽近距離地觀察喜歡的女孩子實在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愛美麗舉止文雅,落落大方,最不可思議的是她那漂亮的小嘴怎麽會有時一口竟能吞下那麽大的一塊食物呢?小弟一邊觀賞,一邊請教他準備的問題:諸如要上法學院,本科時學什麽專業最好?如何報考法學院之類。
愛美麗誠懇地講了她的升學之路,她本科也是在洛城加大,隻是她前兩年一直不知道應該讀什麽專業,那時的她還經常跑到舞台表演係去旁聽人家的課程。還好輔導顧問發現她數學、物理、英文寫作的成績良好,建議她讀工程。因為從工程學院畢業以後,可以報考法學院,擁有這樣的背景可以幫助她成為一名知識產權方麵的律師。愛美麗笑著說,她那時眼前浮現的是她在法庭上與別人唇槍舌劍的畫麵,她覺得挺有意思,於是就選擇了這條道路。
珊珊看著在外人麵前的愛美麗今天還挺謙虛,於是接著補充說,愛美麗成績優異,前幾個星期剛剛成為洛大法學院法律校刊的編輯委員,她當時還不知道那是什麽,後來和愛美麗幾個同學慶祝的時候,才知曉這是法學院學生在校能夠獲得的最高榮譽。洛大法律校刊是探討和研究當今社會最複雜、最有挑戰的法律問題,編輯委員往往都是法學院最出類拔萃的學生。他們是今後最有希望成為法律界權威或者聯邦法院法官的一群精英。愛美麗同學對她羨慕不已,而且愛美麗是校刊曆史上少數幾個亞裔女性編委之一。
愛美麗不知道珊珊會這樣稱讚她,笑著看著珊珊,一直等到她全部講完,才伸出一隻手在空中一揚,停在珊珊麵前時攤開了手掌說道:“請繼續講呀,我的優點就這麽一點嗎?繼續誇我呀!”
眾人愣了一下,隨後大家哈哈地大笑起來。珊珊笑到一半接口道:“你們要是真的了解她,你們會受不了她的。”
小弟看著愛美麗和珊珊二人相互開著玩笑,帶著一種女人之間特有的親密無間的味道。親眼看見心中的愛美麗笑得如此美麗自然,猶如春風吹過桃林滿眼都是花枝亂顫的景象。一直在父母麵前強裝鎮定的小弟,被這笑聲攪亂了心思,像是平靜的湖水丟下一塊小石子,水紋靜靜地擴展至遠方,餘波蕩漾。
期末考試結束了,珊珊的各門功課都挺優異,教授導師對她的評價也很正麵。珊珊心裏總算是踏實了一點。一件事情的結束往往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始。而對於下一件,珊珊已經有點迫不及待了。
一天晚上,在和愛美麗看電視的時候,珊珊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靚女,我下周準備去一趟東部。”
愛美麗聽了以後,馬上一臉壞笑地問道:“小女孩是不是要去會情郎啊?”
珊珊從未提起過誌嘉,而且她平時和他聯係也都很小心,搞不懂愛美麗怎麽會知道的,珊珊一時答不上話來。
坐在沙發另一邊的愛美麗朝著珊珊移近她的身體,右手弄成電話聽筒的樣子,放在耳邊,酸味十足嬌滴滴地說:“嗯,好,你也保重!我先掛了。” 珊珊這才知道愛美麗又在嘲笑她。記得有過一兩次,她在廚房裏和誌嘉通話,被剛剛回家的愛美麗撞到了,她居然就記住了自己的對話。
戀愛其實是一場男女雙方在心理層次的情感博弈,它既像小溪潺潺流水般寧靜的雅致,也有像萬馬奔騰般戰場的壯闊。在攻守進退幾個回合中勝券在握的女人往往會獨享那份幸福的喜悅,而對那些勢均力敵或者略感劣勢的女人來說,從同伴那裏尋求外援,從同性那邊得到幫助,則是非常必要的舉措。
珊珊不知道她在和誌嘉的戀愛中所處的地位,但她曉得她想找個人訴說她的心聲。接下來的幾天,趁著愛美麗和她一起剪頭發,一起購買禮物的時候,珊珊把她和誌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講給了愛美麗。當愛美麗問她兩個人有沒有吻過,有沒有親熱過的時候,珊珊隻能不好意思地搖了搖頭。
在臨行的前一天晚上,珊珊還是一直忙著在她的房間裏收拾東西,等聽到廳裏傳來愛美麗進門的聲音時,她大聲向著門外喊道:
“靚女……”
等愛美麗走過來,珊珊已經把行李移到了地上,一隻腿正壓著行李蓋子,費力地試圖關緊拉鏈,珊珊低著頭說:“買了速食品放在雪櫃,我不在時,你可以拿出來用微波爐熱一下。”
愛美麗倚在房門旁,望著蹲在地上的珊珊說:“你去看他,有沒有忘帶什麽東西啊?”
一起購物時,本來珊珊想給誌嘉買一件襯衫作為禮物,愛美麗說那東西太土,她說洛杉磯最有名的就是籃球隊,她建議送男生就應該送一套湖人隊的球衣。珊珊以為她指的是那套衣服,於是抬頭說:
“球衣是吧,裝進去了。”
“那東西關鍵時刻根本派不上用場。”愛美麗略帶輕蔑的口吻,然後神氣活現地一甩手,把一個小袋子扔在了行李箱的上麵。
珊珊定睛一看,透明的袋子裏裝的是厚厚的藍色正方形狀的物件。她伸手拿出來 , 那東西竟然一下子變成四個連在一起一模一樣的密封塑料套。珊珊明白那是什麽了,立刻羞紅了臉說:“女孩子出門,哪有帶這個的呀?”
愛美麗今天穿了一身黑衣黑褲,領口處開叉很大,腰間係了一根白色的皮帶,身子斜靠在房門框上,笑道:“可別怪我沒有提醒過你啊,見麵時幹柴烈火,到時可是來不及……”
珊珊站起身,手裏那個東西有點像燙手的山芋,如果現在直接丟回給愛美麗,或許會辜負她的一番好意。但如果帶著去波士頓,讓誌嘉看見,那可真是沒臉做人了。
珊珊和愛美麗平日裏無話不談,但從未觸及過男女之事。珊珊也聽愛美麗講過她在大學裏交往過男友,應該不奇怪愛美麗有過這方麵的經曆,於是珊珊大著膽子十分好奇地問:“那到底是什麽感覺啊?”
“什麽感覺?”愛美麗聽罷,沒有再講話。她的頭向左一歪,眼睛一閉,朱唇微張,白齒微露,雙臂抱在懷裏,嘴巴裏還發出一種由弱到強“哦”的聲音。
看到愛美麗這副樣子,珊珊真是又可氣又可笑。珊珊順手把那幾個有彈性的小袋子像甩掉髒東西一樣,快速地丟在了愛美麗合攏的雙臂上,然後笑著說:“這部電影叫什麽名字?你看的時候有沒有成年啊?”
珊珊害怕愛美麗再次糾纏,伸腿從她卡在房門的腳上邁了過去,一邊走向衛生間,一邊說:“明天早上,麻煩你送我去一下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