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新住處安頓了幾日，珊珊就約了她的指導教授在校園裏見麵。愛美麗正好也要去法學院，於是領著珊珊坐上了離公寓不遠的公共汽車去了洛城加大。因為愛美麗本科也是在這裏就讀，所以對校園了如指掌。愛美麗中午約了珊珊在學校的餐廳裏見麵，午飯後帶著她在校園裏走一走，介紹各個學院的位置以及校園各處的設施。
對於新環境，珊珊最大的感觸來自校園裏的幾處餐廳。這種每次掏出一張紙幣，隻能換回一盤味道一般，僅夠勉強吃飽的午餐實在太貴。珊珊把找回的那幾枚硬幣放回錢夾時，格外心痛。在交完這學期學費以後，媽媽留下的錢就隻剩一千多塊了，下個月的房租眼看馬上又要到了，自己助理員的工作還在申請之中，什麽時候能夠賺錢還不一定。珊珊決定要約著愛美麗去買菜，開始自己做飯帶便當。
當在超市裏的收銀台前，看到同來的珊珊推過來滿滿一車東西的時候，愛美麗有點被嚇到了。近前一看，和她空空的手推車裏擺的那幾樣：牛奶、麵包、香蕉和幾樣零食相比，珊珊車上居然裝有牛腱、排骨和各種的蔬菜。等到裝車時，愛美麗發現在那些生肉、生菜的下麵，還有電飯煲、炒鍋、炒勺，各式調料和一大包大米。
“你會做飯？”愛美麗睜大眼睛問道。
“對啊！”珊珊覺得她問得有些奇怪，好像是在問一個成年人是否識字一樣。
等晚上紅燒小排從鍋裏盛到盤子上時，房門一開，愛美麗從屋裏跳了出來，她進了廚房彎腰就聞了聞擺在灶頭邊上的排骨，那樣子讓珊珊想起了小時候養的那隻小花貓，在嗅到外婆煎魚味道時的樣子。珊珊看她有興趣，於是邀請道：“要不要坐下來嚐一嚐？”
隻有見過愛美麗那一刻表情的人，才能夠真正理解心花怒放這個詞的含義。隻見她臉上呈現了花朵般的笑容，不由分說端起盤子就向廳裏小跑而去，隨後她又變成了一隻小蜜蜂，從餐桌到廚房來回跑了好幾趟，又是端湯，又是拿碗筷，等一切就緒時，她發現珊珊還在池邊洗著鍋子，她又飛了回來，拽著珊珊的一隻胳膊嬌聲細氣地說：
“來嘛，快來嘛，那東西放在那裏，一會兒我來洗。”
珊珊看到愛美麗這般嬌媚的樣子，心想她幸好是個女人，換成個男人，豈不讓這聲音把骨頭都弄酥了。
進餐時，愛美麗承認她不會做飯，上大學以後她才開始試著煮泡麵。不過這一切不是她的錯，從她有記憶起，無論是在香港還是在北京，她家裏一直都有傭人。
像這樣的情況，珊珊還是初次聽到，於是就聊起了愛美麗的身世。愛美麗姓梁，籍貫廣東中山，祖輩幾代人先後去了南洋，到她爺爺那代的時候，已經是定居在印尼而且有些根基的華僑了。那時家族已經擁有一個農場和一個橡膠園。她的爺爺天資聰慧，曾經留學過英國，在前輩積累的家業基礎上又創辦了木材加工廠和航運公司，生意越做越大，成了當地有名的富商。不但如此，她爺爺還為人豪爽，熱心於公共事業，在印尼開辦了多家中文學校，慢慢地成了有影響力的僑界領袖。愛美麗的父親和伯伯們就是在他們自己家開辦的學校裏長大的。
隻是後來印尼排華，爺爺一家受到了政治迫害，在印尼的生意受到了巨大的打擊。爺爺不得不帶著幾個年幼的孩子先躲到香港，其後印尼排華風潮愈演愈烈，一些競爭對手煽動民眾迫害華商，梁家在印尼的莊園也被一把大火燒掉了。
正逢那時，身為長子的愛美麗爸爸正在自家的船運公司實習，因為平日對員工友善，暴亂的時候，他帶著幾個船工，奪下一艘輪船，駛出了碼頭。船上本來是裝了工廠裏拆下的各種機器設備和梁家的一些家私。但當看到岸上眾多的華人難民的時候，有許多他兒時一起長大的朋友和同學，愛美麗的父親於心不忍。於是他帶著水手把裝在船上的東西全都扔進大海，輪船停在港口外麵，放下全部救生艇，回港又重新載滿難民。就這樣，他的船救下了幾百名華僑。等船回到香港時，他的事跡還上了當地的報紙。一家人在香港團聚後，爺爺當眾誇獎他說：“做得好，舍財取義，實乃善舉！”
因為是愛國僑領，隨後爺爺被邀請到了北京參加全國政協的工作。愛美麗一家也隨同前往。愛美麗上完小學三年級後才隨父母回到了香港，這就是為什麽她說起普通話，還帶著那麽一點京腔京味的原因。梁父回香港之後，創辦了貨輪維修廠。因為他為人仗義，許多東南亞朋友的輪船都送去他那裏保養，生意成功後，辦理了移民。來美後，偶然一次參加了水上器材博覽會。頗有生意頭腦的他，注意到當時美國水上單人、雙人摩托艇的生意剛剛起步，價格十分昂貴，利潤非常豐厚。梁父看準了商機，就主動聯係海運造船方麵的朋友，合夥在台灣建廠，仿造日本的產品。幾年之後憑著產品的價格優勢，大舉占領了美國摩托艇低端市場。梁父在美國東西兩個海岸的大城市開了十幾家銷售店，最後把生意賣給了台灣合作者，大賺了一筆。
生意成功後，梁父被一個早年認識的印尼華僑朋友拉進了房地產行業。那人恰巧就是當年梁父離開印尼時船上救下來的數百人之一，他常常提起梁父當年救命的恩情，說梁父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梁父對這位同鄉十分信任，萬萬沒想到那人卻口是心非，設局把離洛杉磯遠郊的一塊荒無人煙的土地說成具有最大潛力的商業用地，讓梁家花了幾百萬美元在那裏投資。其實就是把他早先投資的廉價土地以極高的價錢轉手賣給了梁父，這筆生意坑掉了梁父摩托艇上賺來的一半的錢。
生意失敗後，梁父並沒有氣餒，不甘寂寞的他，在吸取了經驗教訓之後，覺得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他拿著剩下的錢又回頭與摩托艇的夥伴合作，擴大生產規模，計劃搶占中高端的摩托艇市場。可這次就沒有那麽順利了，幾家大廠已經知道了這個對手，他們率先降價打起了價格戰，梁父苦撐了幾年，但中高端的摩托艇銷量平平，而後起的韓國低端產品也進入了美國市場。他們腹背受敵，既沒打開新市場，舊市場也很快丟掉了許多的份額，最終公司還是倒閉了。
愛美麗和弟弟就這麽跟著父母，在美國大起大落轉了一圈。創業之初，梁父因為做生意，大多資金都壓在貨物上。後來即便有錢了，也一直想重現當初爺爺在印尼的榮景，一心想要做大。所以他一直都缺乏現金，始終沒有購買像樣的物業。梁父又好講排場，十幾年來一直租住著豪宅，出入也是高級轎車，日常生活倒是光彩亮麗，讓外人羨慕。但當梁父再次投資失利，再加上健康原因被迫退休的時候，除了一套供他們自己養老的房子以外，並沒有多餘的財產。
沒想到一頓飯，珊珊知道了她們梁家這麽多事情。半帶自豪，半帶傷感地聊完家族曆史以後的愛美麗，站起來打開了廳裏的電視機，按住正要從椅子上起身的珊珊，她說廚師已經辛苦過了，收拾的任務交給她。愛美麗三下五除二地將所有的碗碟都疊放在一起，全部端到了廚房，她站在池邊，洗起了餐具。
讓珊珊沒想到的是，從那天起，每當傍晚廚房裏開始傳出一些響聲，愛美麗就會拿著一本書坐在廳裏的沙發上閱讀。等飯菜做熟了，既不用請，也不用叫，她就會主動出現在珊珊的身後，端菜、盛飯、就餐、聊天、洗碗，這些流程都和第一天的步驟一模一樣。珊珊那時正好也有事相求，共同進餐時提出想請愛美麗教她開車，有空帶她考個駕照。大口嚼著一塊牛肉的愛美麗痛快地答應了。
珊珊沒想到她做飯的技能在海外還能派上這麽大的用場，心裏很是高興。她在上海和外婆長大。小時候外婆總講，會做飯的女人才算是好女人。珊珊不懂什麽是好女人，但兒時在玩過家家遊戲的時候，她總是去選會做飯的角色。後來長大了，寒暑假待在家中，珊珊也不忍心看著年長手腳變慢的外婆太過辛苦，於是站在老人旁邊幫著打下手。日子久了，也就學會做那家常的十幾樣上海菜。在上海大學裏的女同學雖然有些人不喜歡做飯，但像愛美麗這樣一點都不碰的女孩子實在是沒有。珊珊突然感到自己這方麵要比愛美麗強很多，這個漂亮女孩原來也有缺點，至少不是一個符合外婆標準的好女人。
兩個女孩子起居在一塊，很快就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姐妹。兩個多月後的一天，愛美麗請珊珊周末去她家裏做客，珊珊欣然接受了邀請。自從聽了梁父的故事，她就想見見這位傳奇式的老人。還有就是珊珊現在已經考過了駕照，她還處於新手剛剛開車上路的興奮之中，聽說去愛美麗家還要經過好幾條高速公路，心中不禁偷笑，總算是有機會體驗一下高速駕車的快感了。
去的前一晚，珊珊想到去做客應該帶點東西，於是從箱子裏找出從中國帶來的一些剪紙工藝品，擺在床上請愛美麗幫她選一個。愛美麗這才告訴珊珊，明天是梁父的生日。最終她倆選擇了一個紅色“吉祥如意”的剪紙，放進一個鏡框裏，當作祝壽的禮物。
珊珊記得愛美麗講過，梁父生意失敗，被迫退休的時候才買了現在養老的住處，猜想他們的住宅應該是不太起眼。等珊珊開到那幢房子的車庫前停下時，才發現這個在有門衛社區的房子非常氣派。雙車位白色車庫在左，淺藍色雙進大門在中，右邊是有著幾扇寬大窗戶的房子。房前是一大片綠色的草地，與鄰居分界處的圍牆旁有一排高大粗壯的棕櫚樹，伸入空中的大片葉子在草地上每隔幾米就投下一小塊樹影。珊珊到美國不是很久，但還是明顯感覺這房子要比姨媽的高上一個檔次。
愛美麗打開了大門，帶著珊珊走了進去。進門右手邊是個高挑房梁的大廳，中央是一盞從兩層多高樓頂上懸掛下來的水晶吊燈。寬敞的客廳裏擺放著一套古色古香的紅木家具。兩張寬大的太師椅並排靠在對麵的牆邊，麵朝廳內的左側坐著一位年長者。兩張太師椅中間放了一個雕花的方形茶幾。太師椅前方，兩側各擺放一張相同風格的雙人長椅，椅座上整齊地放著兩個淡黃色的坐墊。廳內靠近大門的一端是那幾扇明亮的玻璃窗，從半透明的白色紗簾裏，可以望到外麵的草坪。大廳每個牆角都有一個半米多高的白色仿古石柱，每根石柱上麵放著一盆盛開的蘭花。整個客廳陳設簡潔而大方，給人一種舒適的感覺。
那位坐著的長輩此時放下報紙，站起身來。愛美麗上前和他親熱地擁抱，然後轉身介紹跟在身後的珊珊。珊珊猜出這是梁父，走上去禮貌性的和老人握手，說完生日快樂後，就把準備好的禮物送給了他。
梁父帶著笑容，一邊請珊珊入座，一邊戴上老花鏡仔細欣賞著剪紙。看完後抬起頭用普通話和珊珊交談起來，他問珊珊在上海的住址，然後似有感慨地回憶起他年輕時在中國的那幾年生活。他說政府那時組織他們這些歸國青年去南京、無錫和上海參觀新中國經濟建設的成就。他對上海印象很深。
因為知道了他的經曆，珊珊也就順著老人的話，梁父興致勃勃地說參觀過上海的造船廠，看到祖國能夠製造萬噸的遠洋貨輪時還是非常激動的。老人興奮地轉頭找著愛美麗，發現剛才還在邊上的女兒已經不見了，他隻好又轉回頭又衝著珊珊一個人說道：“你們年輕人不知道啊，我們這一代華僑，那時在南洋很受外國人欺負。我年輕時，在印尼華人創辦的船運公司做事，那時英國資本就要入股，而且要做大股東。我們堅持自己獨資，結果後來買來的輪船要比別家的公司貴上一倍。那時英國人掌控著印尼各個領域，目的就是要在各行各業搞壟斷，阻止任何人和他們競爭。”
珊珊看著梁父濃黑的眉毛下，一雙黑色的大眼睛注視著窗外，仿佛是回憶起他那段時光。
“時間差不多了，你也要換衣服了吧。”從背後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
聽到聲音，梁父緩緩地站起了身。他中等身材，除了讓珊珊印象深刻的濃密眉毛和炯炯有神的眼睛以外，梁父鼻梁挺立，寬厚的嘴巴，說話時露出方方正正雪白的牙齒，雖然兩鬢的頭發已經白了，但還是看得出年輕時是個英俊的男人。
珊珊也跟著站起，轉過身，麵對著的是一個年長的婦人。她燙了一個成熟女性常見的卷式發型，耳邊戴著一對墨綠色的耳環。慈眉善目的她上前幾步伸過手來，暖暖地握著珊珊的手說：“聽愛美麗在電話裏經常提起你，不知道珊珊長得這麽漂亮啊！”
珊珊趕緊叫過伯母，梁母讓她再待一會兒，然後不放心地扶著身邊的梁父往廳後麵房間走去。
珊珊在廳內獨自坐了一會兒，就聽到房子另一側傳來了鋼琴聲。珊珊順著聲音走到了另一個小廳裏，看見愛美麗側對著她，正在熟練地彈著一首曲子。
珊珊一直等到曲子結束才湊上前去。珊珊小時候沒有條件學鋼琴，對學校少數幾個會彈鋼琴的同學都非常羨慕，沒想到愛美麗還有這個特長。
“你會彈琴嗎？”愛美麗望著她一眼，繼續彈著下一首。
“我不會，不過我喜歡。”珊珊打量著這部支架式的鋼琴。
“我們帶一台回去。我弟弟愛倫有個電子琴，他早就不用了。”說完愛美麗做了一個漂亮的收尾動作，起身就往車庫走。
當穿著唐裝的梁父準備啟動他的汽車的時候，兩個女孩已經把愛倫的電子琴架子拆了下來。她倆把琴裝進了她們的後備廂。愛美麗開車跟著梁父的車子駛出了社區。
梁父的生日晚宴是在華人商城的海鮮酒樓裏的一間大包房裏。梁父梁母熱情招呼陸續到來的親戚朋友，他們迎合著客人，不時地轉換著方言：廣東話、客家話、印尼話。而且身旁的愛美麗居然也能隨著父母，說上那麽幾句，愛美麗一邊收著客人的禮物，一邊給珊珊介紹著父母兩邊的親戚。
賓客先後入座，大家正在寒暄，突然房間的大門一開，走進了一位穿著旗袍的亭亭少女。讓人眼前一亮的是這個婀娜多姿的女孩有一雙水汪汪的藍色大眼睛，金褐色的頭發在腦後盤了一個中式發結，中間從左到右穿了一個古式的銀色發簪，發簪的末端掛了一塊粉紅色的玉石，那顆墜物在空中微微地左右搖擺，很是悅目。那女孩穿的黑色旗袍非常雅致，亮眼之處是衣服正麵繡了兩朵手掌大小盛開的紅色牡丹花，左右對稱地掛在胸前，既像是要遮掩又像是要凸顯她那豐滿高聳的胸部。
這位白人女孩麵帶微笑，信心滿滿，不緊不慢地等著身後穿著一套黑色西裝的男孩走到她身旁，然後她牽著男孩的手走到梁父麵前，用帶著美式口音的中文說：“祝您生日快樂！”
屋子裏說話聲音小了許多，大家都注視著這個美女。從側麵看，珊珊斷定這個旗袍一定是按女孩身材量身定做的。衣服不但用料十分講究，而且裁剪時下了一番功夫，勾勒出女孩近乎完美的苗條腰身。那感覺仿佛女孩不是在穿著這旗袍，而是旗袍一分不多，半分不少地繃在她的身上。前凸後翹，玲瓏有致，落落大方，美豔嫵媚。這是珊珊見到過白人女性穿中式風格衣服最漂亮的一位了。
聽周圍的人介紹得知，這女孩叫林達，邊上的英俊男孩就是愛美麗的弟弟愛倫。
酒宴開始以後，珊珊一直留意斜對麵的漂亮女孩林達的一舉一動。林達在眾人的眼光之下，神態自若，而邊上的愛倫對她則是照顧有加，每道菜都擱到她麵前的盤子上。林達像隻小鳥一樣，每次稍稍地嚐上一口，便就又將食物還給了愛倫。兩人全然一副相愛至深、如膠似漆的情侶模樣。趁著服務生上菜的當口，珊珊小聲問身旁的愛美麗：“林達是愛倫的女友？怎麽從來沒聽你講過呢？” 愛美麗微笑著低聲回答：“她的故事可多了，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酒席上的菜肴豐盛，親戚也不時地向梁父敬酒。梁母則是一直緊盯著梁父的杯子，他每喝完一杯就立刻又倒滿茶水。等吃生日蛋糕的時候，梁父也隻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小口，剩下的就被梁母收走了。愛美麗告訴珊珊，梁父有糖尿病，但他為人隨性豪爽，有時不注意飲食起居，去年發病還被送去急救中心，昏迷了好幾天，差一點就過去了。所以現在梁母要寸步不離地看管著他。
飯後的那天晚上，珊珊一進車裏就開始問起有關林達的事情，愛美麗才講了幾句，珊珊就錯過了高速公路的入口。等費勁調回了頭，上了高速後，珊珊又迫不及待地去追問同一個話題，結果在換不同的高速公路時又走錯了方向。最後愛美麗生氣地告訴她，別問東問西了，她這個新手還是安心開車吧。
好不容易開到住家的停車場，下車的愛美麗打開後備廂，準備抬出那架電子琴。珊珊可是有點著急了，她拉著愛美麗的一隻胳膊，嬉皮笑臉地說：“來嘛，快來嘛，那東西放在那裏，明天我來拿。”
就這樣，兩人空手進了公寓電梯。一進房間，珊珊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雙腿一盤大聲催促道：“靚女，快點講講林達吧。”
“靚女”是珊珊剛搬來時，學著廣東人的口吻主動稱呼愛美麗的昵稱，誰知這多少帶有幾分討好意思的名字，讓愛美麗很是受用。與之相對應的是愛美麗稱作珊珊為“鄉下小女孩”，珊珊未曾反對這個私下裏的稱謂。漸漸地這就成為了二人的日常用語。
愛美麗看著珊珊仰著的臉，渾然一副幼兒園小孩等著老師講孫悟空大鬧天宮的樣子，心裏覺得好笑，她不緊不慢地換上拖鞋，陰陽怪氣地說：“看不出來呀，你這個鄉下小女孩還是蠻八卦的嘛。”
愛美麗模仿著電影裏黑社會老大進入夜總會的樣子，大搖大擺地走到沙發前坐下，蹺起二郎腿，威風凜凜地吆喝道：“去，把冰箱裏的冰淇淋給我拿過來。”
珊珊猜到這個室友又開始犯飆戲的毛病了，有心不理，但又按耐不住已經被勾起的好奇心，於是大聲回道：“晚上還沒吃夠嗎？你當心吃成個大胖子，沒有男人要你。”說完跳下沙發，三步並成兩步走進廚房，拉開頂層的門，拿出了整桶的香草冰淇淋，又抓了一隻勺子，跑回去放在了愛美麗的茶幾前。
愛美麗並不領情，眼睛一翻，一臉不屑地用挑釁的口吻說道： “吃冰淇淋一定要拿碗舀出來吃，直接從桶裏吃，會吃到別人的口水的……”
“你直接吃吧，留下一星半點的也沒關係。”珊珊隨口說。講完之後覺得說錯了，什麽亂七八糟的，珊珊把自己給逗樂了。
愛美麗也笑出了聲，覺得折騰珊珊也差不多了，於是抱起一個沙發上的靠枕，開口說：“真不知道從何講起。”
愛美麗整理了思緒後繼續說：“我弟弟愛倫比我小三歲，因為是家族裏的長孫吧，大家都很疼愛他。他很乖巧，成績一向優秀。我們家那時生意興隆，我爸做事又愛講排場，所以每年都給愛倫舉辦個生日派對。等到他讀高中時，每次都要在後院辦上一場舞會。”
“舞會？”
“是，那時我家在洛杉磯東麵一個富人區租了一個麵積很大的宅子，庭院裏裝個兩百多人都不顯得多。記得愛倫高中二年級時，他就帶著他的小甜心林達出現在派對上，給大家介紹說是他的女朋友。我父母也沒有當真，覺得隻要不影響學習，就盡量不幹涉他。誰知道兩人是認真的，這一晃，已經在一起四五年了。”
“那他們是真愛嗎？”珊珊眨著眼睛問道。
“愛倫肯定是的！至於林達嘛，我以前一直不確定，但是和她在這裏住了一年後，我發現好像她也是。”
“她住在這裏？”
“是，住了一年。”
“那為什麽搬走了呢？”
“還不是因為我說了她幾句！”愛美麗笑了笑說。
“你不吃冰淇淋吧，我把它放回去了。”愛美麗起身，拿起桌上沒動過的冰淇淋，走到廚房把它放回了冰箱。她回來時，拿了一張紙巾，準備擦桌上留下的水跡。
珊珊伸手一把奪過紙，邊擦邊問：“你都說了她些什麽，才讓她搬走的呢？”
愛美麗重新坐回了沙發，頭倚在靠背上，眼睛望著天花板，歎了口氣說：“我真的不知道怎麽形容林達這個人。我和我弟弟以前都住在大學的學生宿舍裏，我讀法學院後，可以住在校外，我父母也說讓我們姐弟合住，照看一下他。我租了房，叫他來。愛倫一開始不願意，後來不知道怎麽又想通了，來了沒有幾天，這個林達也就搬來了，林達解釋說這裏離她的社區學院近，上學方便。可住進來以後，從來沒有看見她去上過課。”
“我給你描述一下林達一天的生活吧。”愛美麗直起腰，目光又落到了珊珊的臉上：“她每天早上起床後就打扮得花枝招展，吃了早餐就開著愛倫的跑車送愛倫去上課。然後她一個人不是去美容院裏做美容做指甲，就是去健身房遊泳或者跑步。中午時再去個豪華的商場逛一下，買點東西，吃個午餐。下午不是約了朋友在哪裏見個麵，就是回到這裏休息一下，傍晚開著車再去接愛倫下學，兩人在外麵吃過晚飯再回來。晚上我和愛倫都要讀書，她則在客廳裏麵看電視劇，不是年輕人的愛情劇就是家庭婦女喜歡的肥皂劇。她坐在這看整晚電視，不時地會被裏麵的搞笑情節給逗樂，一個人咯咯地笑上幾分鍾。”
“不過她長得是真的很漂亮。”珊珊略帶惋惜地說。
“相處久了，會發現林達是一個極為簡單，心裏藏不住事情的人。她告訴我她母親是一個好萊塢的演員，也是個大美人。但除了年輕的時候演過幾個小角色以外，後來再也沒有工作過。她媽一共嫁過五任丈夫，雖然她們搬過很多次家，但卻一直過著非常優越的生活。”
“她的家庭是這樣的啊。”
“有點好笑的是，愛倫曾經告訴過她，他以後也想去讀法學院。而林達現在就已經開始以律師太太的身份自居了，天天憧憬著未來的生活。”
“她會這樣？”
“嗯。每次林達心情好的時候，她還會真誠地開導我，分享她媽傳授給她的人生經驗。大概意思就是說我長得也很漂亮，根本不需要像一個男人那樣努力，她可以教我怎樣吸引一個成功男人，嫁人以後就可以一直待在家，做一個舒舒服服的太太。”愛美麗說完就笑出了聲。
“都什麽年代了，怎麽還有人會有這種想法呢？”珊珊有點不解地問。
“生活在不同社會階層的人，真會有截然不同的想法。我感覺林達這個人非常天真。說起話來有時甚至覺得她像一個幼稚的孩子。如果我要是一個騙子，我都會不忍心對她下手。”愛美麗再次感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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