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的時候,我有個事需要請人幫忙。朋友介紹了一位李阿姨,典型的老北京,雖然我們從未謀過麵,也沒有任何利益牽扯,但她特別熱心,不僅發動自己的人脈,還親自跑來跑去,很快就把事辦成了。
出於禮貌,我想不僅應該跟阿姨見一麵,更要送點禮物表達心意。打電話約時間的時候,我剛說兩句,話茬就被阿姨熱情地接過去了,而且牢牢掌控了接下來的局麵。我竭力應對了幾個回合,最終敗下陣來,服從阿姨安排,——第二天中午在某餐廳見麵,她請我吃傳統京味兒菜。
放下電話,我表哥告誡我,難得回來一趟,不了解親戚關係,表麵上是相親相愛一家人群,實際像一個宿舍六個人五個群那種。李阿姨和我,共同認識的人隻有某位遠親,還隔著輩分,保持合適的距離比較好。該送的禮要送,不該吃的飯就別吃了。
聽人勸吃飽飯,我第二天一早就跟阿姨請了假,找借口說昨天忘了今天要幫人辦事,飯沒時間吃了,但還是在約定地點見麵,送了禮物就走,幹脆利落。阿姨堅持吃飯,“不耽誤你辦事,咱們換一家,不點菜了,就來點簡單的。”
我提前半小時到達重慶小麵的店門口,跟阿姨見了麵,開始嘮感謝和抱歉的那套嗑。正不知道如何結束呢,阿姨說,“咱倆站這說話的功夫,麵都該上來了,還是進去嚐嚐吧,我兒子推薦的。”我一聽,趕緊推托說來不及,要趕路了。
其實阿姨的熱情幾次讓我心裏動搖,但如果妥協,就是戳破自己的謊言打自己的臉,所以還是得咬牙堅持住。沒想到,接下來要接受急智應變的考驗。
“你幫朋友辦事要去哪?”“呃,望京。”這道題我沒做準備,望京是臨時蹦到我腦子裏離當前位置最遠的城區名稱,以配合“來不及”的說法。
“望京?那片我還挺熟的。街對過就是公交站,517路直達,不用轉車。來,我帶你去。”這事看來要弄假成真,“阿姨,我自己行,您回去吧。”
“那啥,我帶你過去,省得你找了。咱們再多說會兒話。”阿姨一點不給人逃跑的機會。我隻好繼續拎著禮物,跟著阿姨上過街天橋。阿姨的手拎包看上去也不輕,原來我今早打電話時,她已經出家門去早鍛煉,然後從按摩的地方過來,手裏拎的是準備跟我小酌的啤酒還有自備的好茶葉。
來到車站,我再次懇求,“您辛苦了,回去吧。”“這兒車次多,你不熟,我陪你等車來了再走。你去望京哪?” 阿姨緊追不舍。沒想到蒙了一道大題,裏麵還套著小題,“呃,朋友家裏。”我以為說朋友家就可以躲掉具體小區名稱。
“朋友家是哪片兒?那邊大著呢,我告訴你在哪轉車。”這題我可真不會,“哦,他來接。”
“在哪接?”我招架不住,終於說了半句實話,“我哪也不認識,就在公交站接!”
車很快就來了,我把禮物和幫忙拎著的啤酒塞給阿姨後,就被送上了開往陌生的望京且與回家反方向的公交車。
我們倆隔著車窗,在滿車廂人的注目下,熱烈地揮手道別。我心裏想:“終於脫身了。”阿姨也許心裏想:“終於送走了。”我們互相遺憾著,承諾著下次,就差老淚縱橫。脫口秀演員李雪琴說過,健在者的離別是人生第二浪漫的事;重逢,是人生第一浪漫的事。在外人眼裏,我和阿姨雖還在依依不舍第二浪漫,但已經共同憧憬第一浪漫了。
我在車上傻笑了兩站地,因為擔心太快下車會再次遭遇過於溫暖的熱情,然後伺機迅速鑽進地下超市,消失於眾人之中。
看看,撒個小謊也是技術活。像我這種老實人,既沒經驗,也不機智,還準備不充分,分分鍾就把自己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