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楊有句經典名言，“不為帝王唱讚歌，隻為蒼生說人話”。對於我們小民來說，不為帝王、不為蒼生，隻為自己真實表達一下都難以做到。
年初一，應朋友相約，我們一起去附近新開的一家中日式自助餐，當天有10%的優惠。
這家店填補了周圍地區自助餐空白，價格也創了自助餐新高，每人$38.99，連稅和小費至少需要再加$10。不知是不是因為恰逢節日期間，還是最近股市表現強勁，眾人手裏有錢，開張就迎來開門紅。吃完了結賬，隻有5%折扣，說另外5%要先去google給五星好評，才能拿到。實話實說，這家菜品確實不錯，我本來有心想給個好評，但這樣被商家要求而且自以為是地拿捏，我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不給個差評就不錯了。
這種事情在國內不僅司空見慣，而且是被大家默許的遊戲規則。比如有次我和朋友去吃火鍋，菜沒上齊就被要求給好評，交換條件是一盤青菜。朋友剛打了五星，又被要求寫十五字評語。她毫不猶豫地低頭就寫，溢美之詞一套套，轉眼完成。我感覺這盤小菜不是換來的，是掙來的：如果好吃，寫字兒掙的；如果不好吃，昧良心掙的。
我問朋友，有沒有給過差評。當然，誰還沒點真心話要說。問題是，說真心話，堪比大冒險，是要付出代價的。感謝政府為了群眾安全，處處實名製，加上掃碼的便利，商家掌握顧客的所有聯絡方式。她曾經忍無可忍吐槽過幾次小商家，然後一遍遍接到電話騷擾，各種利誘、賣慘、加威逼，就一個目的，刪除差評。她說真惹不起那個麻煩，也擔心惹急了找上門來，這種情況畢竟時有發生。
寫差評的另外一個風險是道德評判，很多道德感強的人批評寫差評就是不能體會小商家的艱辛，就是破壞城市形象，就是擾亂經濟秩序，就是破壞社會穩定，就是犯罪。
事出反常必有妖，包治百病的神藥必是假藥，都是好評的產品必有謊言。差評無自由，寫假好評成為常態，掩蓋真相，也掩蓋真好評。我們希望看到真話，自己卻懶得或不敢說真話。差評不敢寫，好評胡亂寫，顧客評價係統已經失去價值了。這個社會就像不年不節卻總掛著紅燈籠的旅遊區，空氣裏彌漫著隻有一種聲音：彩虹屁。
朋友笑我天真沒見過世麵，批評不自由則讚美無意義，況且假作真來真亦假，誰還在乎這個評價係統，寫好評不為貪小便宜，隻為不能“因為一句話就廢了別人的多年努力”，為“整個國家都洋溢著樂觀向上的氛圍”盡一己之力。
再說，不要小看了蠅頭小利對普通人的誘惑，你覺得你看不起就道德高尚了， 那是因為你沒有受到麵對麵的考驗。確實是這樣。我有一次跟國內親戚們吃飯，注意到鄰桌有菜單裏沒有的果盤，去結賬時就問前台，果盤多少錢。“給好評贈送的。”那個羊蠍子鍋雖然值得一個好評，但我嫌麻煩沒有走掃碼點餐那一套程序，隻好臊眉耷眼地走了，沒想到人家說你想要就端走吧。我沒寫好評，卻“白得”一個果盤，還不是美滋滋的，好像占了多大的便宜。
兒子曾經拋給我一個有關道德的問題。假設麵前有兩個裝了錢的信封供選擇，左邊一千萬，要捐出去；右邊的數額未知，留給自己。在隻能選一個的情況下，右邊的數額達到多少，你會選擇把錢揣進自己的口袋，而不把一千萬捐出去。整個選擇過程不為外界所知，不會受到任何道德評判。
我覺得可以把這個問題縮小一萬倍放到現實中：如果要求寫假好評，你可以經得住幾塊錢的誘惑？兩、三塊？十塊、八塊？或者更多……？希望我們都沒有機會麵對這樣的考驗。
前幾天，我陪一個朋友去華人醫生那裏做腸鏡，出來後前台要求給好評。我想問，能換點什麽好處嗎？下次多割一個息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