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憶
不是來自空穴。輕盈
一路跟在身後
回到家裏,從窗戶
或門縫潛入房間
不停吹向我伏案的身子
以為我是草,了不起是小樹
隻要堅持,就會把我吹綠
多年以後,我還是那樣坐著
我已被吹白了
消逝的背影
消逝後,那些難忘的背影
是從路邊突然竄出,又消失的野兔
飛向西天的大雁中,落單的那隻
在氈房前看著騎馬上學的孩子
是她翻過山坡,還能看到外出打工的愛人
火車開動後,轉身離開站台
漸漸變小的父親。是萬人返鄉
暮色中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己遠去的背影
遠去的盛大的蟬鳴
以及雨水、季節的退場
母親的手
這雙手做飯,播種,拔草
扶正倒地的秧苗。稻浪中的母親弓身揮鐮
用手抹一把額頭的汗水。或在打穀場上搖動
穀風車,之後手捧飽滿的穀粒
是我記憶中最美的身影
母親的手搓繩子,也搓光陰
一起打磨手心的還有鋤把和鐮柄
這雙手不言語。纖毫畢現的紋路相互牽製
感情線和命運線糾結在一起。十指隱隱作痛
伸手抓住的是一把艱辛
母親的生活比手更粗糙
撫養我的手,長大後我卻很少握過
最近一次陪母親上街,過馬路時拉著這雙
布滿老繭與皺紋的手
掌心溫熱。我隱約聞到母親手中的穀香
瓦屋
它那麽美,有曆史底蘊,灰牆土瓦
南方獨特的土木結構。頑強地站在一截風雨裏
兩百多年,依然堅固
它將被挖掘機夷為平地,連同燕子的舊巢,後院的菜園
深藏的光陰記憶。被千篇一律的高樓取代
那些被粗暴推倒的事物,是否有悲劇的藝術價值
被推倒的還有飛簷下古老的文化習俗
嘩啦啦,瞬間變成碎塊瓦礫。會刺痛
在我的心裏留下永久的傷口
遲到的月光
月光到來之前,夜幕把自己覆蓋下來
罩住了世界
黑暗滲透進瓷瓶、睡眠、台詞
這裏沒有舞台
都怪烏雲,一到晚上就太過任性
蛐蛐的叫聲驚醒露珠
姍姍來遲。我借光清點石頭、骨頭、木頭
造一艘多頭的小船
到水裏去探虛實。槳聲像祈禱辭
濺起的都是月光
真相
靈魂困囿於肉體。不論衣衫襤褸還是亮麗
像關在黑暗的房間裏。從一麵肉牆踱到另一麵
如此堅固。找不到一根蠟燭
沒有窗戶,看不到光,呼吸不到新鮮空氣
無法安排自己的生活
沉悶。空虛。虛度光陰。奄奄一息
在體內還能存活多久?外麵一定有很多事情可做
愛藍天,渴望在白雲下飛翔
飛去另一個居所,那裏有高山和海洋
山上有很多夏天,海上有很多船
坐船去撈珊瑚和珍珠
走訪許多古代城市,偶爾遇到智者或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