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人】(13) 拴著的男孩

    涵江“土地公巷”裏的林家後門

（拴著的男孩）

鎮上距林家隻有二百來米的主街上 , 有一個大井 , 該井有三個口 , 故名“ 三門井”。 在涵江頗有名聲 , 大凡有人不知林家在何處時 , 隻需告知在 “ 三門井 ” 對過巷裏 , 問者皆有恍然大悟之態。 

去林家有三條路，從巷裏進出是林家人最常用之道。這巷約百來米長，巷頭阿厝家開著一間店麵，他們家從祖上傳下一門絕活：用手工描畫來放大相片。任何相片，隻要有個影子模樣，他們就能把它惟妙惟肖地，分毫不差地原樣畫出任何你要的尺寸。 

方圓幾十裏，誰家有了喪事，一定到阿厝那，憑小相片畫成大相片來作為喪禮上的遺像，因為當時如果沒有底片，相片是無法放大的。即使有底片，也有尺寸的限製。所以阿厝家的生意非常地興隆。 

到文革時，阿厝的生意是‘更上幾層樓’地紅火，因為含江地區各式各樣精致描繪的偉大領袖毛主席的大幅頭像皆出自阿厝家。可想而知那需求量了。阿厝的店門關了，店裏的燈卻常常通宵亮著。。。。。 

我小時候每每經過巷頭，都會忍不住地放慢腳步，扭頭探望店裏掛滿牆上，那大大小小栩栩如生的毛主席頭像，和地上擺著的男女百姓遺像，有時還會鬥膽邁進店門，站在阿厝大兒子後麵看他描畫，非常羨慕人家有這種繪畫才能。 

因為他們家這一獨一無二的手藝，自然地帶動了花圈一條龍生意在其周邊蓬勃發展的形勢，阿厝的左右邊開有二家店，專門賣花圈等喪禮用品。現在仍想不明白他們是如何靠此營生，即使在那‘七十古來稀’年代，也沒有一天到晚死人呀？ 

也許外婆相信的‘龍腹’也有腸胃不暢之處，也許這巷頭的死人遺像生意帶來了太重的陰氣，連毛主席他老人家‘來了’也罩不住。這巷裏的風水很是怪異，好的奇好，壞的超壞，氣場很有點紐結不順。 因為從阿厝店巷頭算起，到‘醬油木’的巷尾宅院止，再從巷中間左右橫伸進去，巷裏竟臥有‘精神病’，‘神經病’，癡 呆兒，弱 智兒，半男女等六七位異人！ 

阿厝的小兒子與我差不多大，每次在巷口見到他時，他總是靜靜地坐在一張小竹凳上，肚上捆著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頭綁在屋裏的柱子上。小男孩圓圓的臉，除了眼神有些呆癡，嘴角總淌著一縷口水，人卻也長得眉清目秀。 

外婆告訴我們他是阿厝的小兒子，一生下來就這樣癡癡呆呆，什麽也不懂，一直不會講話。阿厝忙著照顧店麵，怕他走失，每天象拴小狗一樣用繩子拴著他，白天他隻能以繩子為長度，沿柱子做圓規型活動。 

當時的我年紀太小，不知道同情心這一類東西，每次看見他，隻覺得自己挺幸運的，沒有被自己的母親象小狗一樣地天天拴著，孩子們之間誰要是挨了大人的打，最通常的安慰語就是：“嘿，想一想阿厝的兒子吧”。 

一晃幾年過去，小男孩悄悄長大，他腰上的繩子也越換越粗。。。。。 

不知從哪天開始，我們沒再看見拴在巷口的他。後來才知道他已死了，永遠地從那繩子裏解脫出來了。。。。。。

每次看到巷口那張他坐的竹凳，人去凳空地仍在原地放著，我不知是該為他高興還是傷心。。。。。 

不知道他那十幾年的生命裏是否也有我們的喜怒哀樂？還是不覺就不知地無憂無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