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東北第一批農民：從語言學、考古學和遺傳學證據說起
2021年12月9日晚，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組織的 <人類史前史係列講座> 第三講在線上順利進行，來自德國馬普所-人類曆史研究所的Martine Robbeets教授（圖一）為大家帶來了題為《First farmers in Northeast China: Linguistic, archaeology and genetics（中國東北第一批農民：從語言學、考古學和遺傳學證據說起）》的講座。此次講座由張海老師主持，寧超老師翻譯。
圖一 Martine Robbeets教授
在上一講中，Robbeets教授主要從語言學角度出發，介紹了語言學方法在人類曆史科學研究中的應用。本次講座Robbeets教授更加強調多學科交叉研究的重要性，重點介紹了將語言學、考古學和古DNA研究結合起來追溯“泛歐亞語係”可能的起源地，起源時間以及各分支語族的擴散情況。講座內容具體可以分為以下五部分：語言學研究結果、考古學研究結果、遺傳學研究結果、多學科交叉以及不同學科交叉過程中存在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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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歐亞語係”
語言學的研究結果
首先，Robbeets教授簡要回顧了泛歐亞語係研究的現狀。“泛歐亞語係(Transeurasian Languages)”指的是橫跨歐洲和亞洲北部的語言，包括日語、韓語、通古斯語、蒙古語和突厥語；漢藏語係（圖二）主要包括東部的漢語語族（Sinitic），西部青藏高原的藏語語支（Tibetic），中國南方和東南亞的彝緬語群（Lolo-Burmese），四川、雲南地區的彝語支（Loloish）和緬甸的克倫語支（Karenic）。泛歐亞語係和漢藏語係的地理分布範圍相鄰和起源時間相近。
圖二 泛歐亞語係（藍色）與漢藏語係（綠色）分布示意圖
Robbeets教授及其團隊通過貝葉斯方法構建了泛歐亞語係的係統發育樹，結果表明原始泛歐亞語係的產生時間可追溯到距今約9000年前；在距今6800年前原始阿爾泰語係（突厥語、蒙古語和通古斯語的統稱）從泛歐亞語係中分離出來；距今5458年前，原始日-韓語從泛歐亞語係中產生；距今4500年左右蒙古-通古斯語從泛歐亞語係中分離。之後原始蒙古語向北擴展到蒙古高原，原始突厥語向西擴散，原始通古斯語向東擴展到阿穆爾河（即黑龍江）-烏蘇裏江-興凱湖地區，原始韓語擴展到朝鮮半島，原始日語擴展到日本群島。
正如上麵所介紹的，除了在空間和時間上對原始泛歐亞語係進行溯源之外，Robbeets教授還發現原始泛歐亞語係的早期使用者極有可能是農業人群，他們耕種小米，通過發酵保存食物，並從事複雜的紡織技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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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歐亞語係”
考古學的研究結果
在此基礎之上，Robbeets教授團隊應用貝葉斯方法構建了考古學數據的係統發育樹，發現了不同的聚類（圖三左）。他們在西遼河地區發現了一個新石器時代的集群，從這個集群中分離出了兩個與粟黍農業有關的分支，一個分支指向朝鮮半島地區，另一支廣泛分布在阿穆爾河流域、遼東以及俄羅斯東南部的濱海邊疆區；這證實了早先關於粟黍農業在距今5500年前傳播到朝鮮半島以及在5000年前通過阿穆爾河傳播到濱海邊疆區的發現。此外，他們還發現青銅時代西遼河地區的遺址與韓國、日本等地的考古遺址在定量化分析中能夠很好的聚類；這說明遼東半島-山東半島的農業包（agricultural package）在大約距今3300年前傳已經播到朝鮮半島，並在距今3000左右到達日本（圖三右）。
圖三 遺址聚類情況與農業傳播示意圖
此外，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Robbeets教授團隊以遺址數量和密度為參考，應用統計學方法研究了引入粟黍農業後人口變化模式：他們發現隨著早期農業的發展，整個東北亞新石器時代人口密度普遍增加。但是在西遼河地區和韓國，新石器時代晚期人口逐漸增加之後伴隨著人口的下降，他們認為這可能與氣候變化和瘟疫有關。到了青銅時代，隨著水稻的傳入，中國北方、韓國和日本的人口呈指數級增長（圖四右）。
除了人口指標，Robbeets教授還介紹了紡織技術上的相關變化，認為東北亞新石器時代的農業擴張與紡織技術的變化有關。他們在西遼河流域興隆窪文化遺址中發現了中國東北地區最早的紡織證據，隨後在俄羅斯遠東地區紮伊桑諾夫卡文化（Zaisanovka times）、朝鮮半島的櫛紋化早期（Early Chulmun times）、日本的彌生時代（Yayoi times）也發現了類似的紡織工具，這些文化都與當地農業的傳入有關，在農業到達之前，在這些地區並沒有發現與紡織有關的證據。此外，紡輪與語言的傳播也有一定的相關性（圖五）：西遼河地區圓錐形紡輪（conical whorls）的傳播與通古斯語的傳播有關（藍色），扁平紡輪（flat whorls）與日-韓語的傳播有關（紅色）。因此，Robbeets教授認為語言、農業、技術之間有很強的相關性，西遼河地區不僅是粟黍農業的傳播中心，也是與紡織有關的語言與工具的傳播中心。
圖四 新石器時代至青銅時代遺址數量和密度變化圖
圖五 紡織技術、農業和語言在東北亞地區的傳播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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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歐亞語係”
遺傳學的研究結果
第三部分主要介紹了遺傳學研究的主要成果。該研究整合了東亞地區所有已發表的古人類基因組數據，同時也包含了19個來自阿穆爾河流域、韓國、日本的之前未發表的19個古人類基因組數據，研究發現（圖六）：新石器時代中期朝鮮半島的人群在遺傳上已經包含了日本群島土著的繩文人的遺傳成分，以及來自中國北方粟黍農業人群的遺傳成分看到了繩文人的遺傳成分，這可能與該時間段以紅山文化為代表的粟黍農業人群的擴散有關；日本群島繩文到彌生時代人群生業模式以及基因的轉換可能與這一階段稻作農業的傳播有關。最新的證據顯示，韓國南部新石器時代晚期的個體在遺傳幾乎全部來自於繩文人（Jomon ancestry：~95%），但繩文人的遺傳成分之前隻在日本地區發現，這些發現均支持從朝鮮半島到日本群島之間存在相互之間移民的觀點。另外，琉球群島頒布Nagabaka人群的基因研究表明史前時期琉球南部的人口可能起源於北部的繩紋文化而不是之前所認為的台灣島。
圖六 古代基因組的時空分布(a)和20個重要古代人群的混合基因模型(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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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angulation
Robbeets教授在這一部分將語言、考古學和遺傳學的證據進行了整合，向我們介紹了這三個學科之間如何能夠很好的交叉來更加全麵的探索人類的史前曆史。
Robbeets教授將這一過程概括為兩個主要階段（圖七）：第一階段（紅色箭頭），新石器時代早-中期，原始泛歐亞語係初步分裂，帶有阿穆爾河流域相關基因的從事粟黍農業的農民從西遼河地區向鄰近地區擴散，將通古斯語和小米分別帶到了遠東和朝鮮半島；第二階段（綠色箭頭），新石器時代晚期至鐵器時代，原始泛歐亞語係最終分裂成五個語支，而且他們與非泛歐亞語係人群之間的交流進一步密切，水稻、歐亞大陸西部的作物（大麥、小麥）和畜牧業經濟因素進入到泛歐亞語係人群的農業體係中，隨後向東傳播，與日本群島上的繩文人之間進一步融合。
圖七 東北亞地區語言、農業和基因擴散的時空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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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llenges of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在講座的最後章節，Robbeets教授從多個等角度對多學科交叉合作麵臨的挑戰進行闡述。首先麵臨的挑戰是，語言的變化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被稀釋，1萬年是語言學的極限，超越了這一時間線語言學無法進行準確的追溯；另外，遺傳、語言以及文化的傳播也會受到文化擴張等社會因素的影響，語言的傳播、基因的擴散以及農業的擴張並不一定要同時發生，這些因素均加劇了多學科合作的複雜性；最後，多學科交叉研究本質上是要讓多個不同學科的證據從不同維度來證明一個問題，因此彼此之間的數據收集和分析需要保持獨立，但如果這些不同的學科研究能集中在同一個部門裏將會增加多學科合作之間的包容性。
最後，聽眾就一些關於少數民族語言傳承、漢藏語係起源、水稻傳播、多學科交叉的問題向Robbeets教授進行提問，Robbeets教授一一進行了耐心細致的回答。
文字丨裴曉晨
排版丨龔梓桑
審核丨張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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