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的50門倉庫一角，那河是陳家挖的，河水也曾清清....
（六）林家的‘精神病’鄰居
含江地處福建沿海，水路海路交通便利。解放前是南方與上海通商的主要港口之一。含江因此聚居了眾多富商大賈。當時壟斷上海桂圓幹生意的便是表叔的曾爺爺！許許多多的紅磚大院散布在含江水邊各處，一院套一院，象表叔老家的‘黃家門’大院竟有一百多個房間！表嫂陳家祖上經營當時營銷全國的‘魚姑’肥皂餅，建了一個50門倉庫，為了方便船運，竟沿倉庫開河引水，成含江一景…….（如圖）
除了做外地生意的商人，含江還有不少做本地人生意的富裕人家。大姑偏樓正對麵的鄰居就是專做全縣醬油生意的家族。人稱“醬油木”，因為東家名叫“阿木”。
“醬油木”家也是紅磚大院，深深幽幽的大廳直達後街。‘醬油木’育有三男二女，其中有一個在上海上大學的兒子，非常的聰明英俊。大學生有一個兒子，因為奇瘦，被我們這群孩子喚為“瘦雞”。 ‘瘦雞’有時也來林家參加‘遊擊戰’，但他總給我們一個‘弱不禁風’，恍恍惚惚的形象。可能是因為他的瘦，也可能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
‘瘦雞’的父親是解放後的大學生，畢業後留在上海‘吃皇糧’，這本是件頗令家人自豪驕傲的事，可‘瘦雞’爹卻不合時代，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一個上海姑娘，姑娘羨才又慕俊地表示願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瘦雞’爹為了愛情居然敢回家向‘醬油木’實話實說，向‘瘦雞’娘提出離婚！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簡單落俗套了。‘瘦雞’爹被開除公職，遣送回鄉。不吃‘皇糧’對癡情郎來講倒不是件大事，反正家底雄厚，‘醬油木’的醬油可以閑閑地養著他。大事的是愛情被阻隔，愛人被‘封殺’，以前一日不見都如隔三秋，那禁得現在這永無相見的絕望？揪心的痛和恨很快就讓‘瘦雞’爹變成了一個六親不認，反黨反社會的‘精神病分子’。
他每一想到痛處，就毫不猶豫地揮拳打人，嘴裏還高呼：“打倒土匪共產黨！！”。這可是殺頭的話啊！‘醬油木’即刻將愛子關進了一間窗戶用鋼筋隔行，門用大鎖從外麵叉栓反鎖的房間。無法控製兒子的暴力時，還得用鐵練將他的手腳鎖起來。
除了沒自由外，‘瘦雞’爹倒是得到一般‘精神病’人很難得到的悉心照顧。木家人把他養得白白胖胖，臉色紅潤，氣壯聲響，用含江方言喊起口號來，抑揚頓挫，有弱聲，有強聲，尤其到‘黨’那一字時，拉的那飄長音，很有點高音歌唱家的風範，氣自丹田起，顫顫悠悠，蕩‘聲’回腸…….
‘瘦雞’爹情緒時好時壞。好時庭院靜悄悄，壞時他可以一連幾個鍾頭站在鐵窗前，手撼鋼筋條，一句接一句地高呼：“打倒土匪共產黨……打倒土匪共產黨……土匪共產黨啊……………………！！！”
我們一直不明白他為什麽翻來覆去隻有這一句口號，也不明白他的‘花癡’精神病與這句政治性這麽強的口號有什麽直接的聯係，更不明白這麽反動的口號，幾乎天天都在喊，居然沒人來把他抓去槍斃？！尤其在文革時期。
有一天，二表姐發現新大陸一般，神秘兮兮地對我們說：“知道嘛？‘瘦雞’是‘精神病’生的！”。
這對當時的我們可是一個晴天霹靂：“男的怎麽可以生孩子？絕對不可能！”，表哥和表叔都覺得二表姐是在胡說八道。二表姐漲紅了臉，不服的說，‘瘦雞’就是‘神經病’生的，不信，我們問阿姑去......
阿姑聽了我們的問題，肯定而又簡略地說：“是的，‘瘦雞’是他生的。”
表哥和表叔麵麵相覷，問：“可男的怎麽可以生孩子啊？阿姑。”。阿姑頭也不抬的答：“男的是不能生孩子。‘瘦雞’是他的兒子，他是‘瘦雞’的生父，‘瘦雞’當然是他生的啊。”
這下連我和二表姐都聽糊塗了，既然不能生，那怎麽還是他生的呢？阿姑說你們還太小，等長大了，就知道為什麽不能生也是生了...去玩吧...說完，阿姑專心地踩起縫紉機，不再理我們。
表哥傻傻地站在那，若有所思，很深沉的樣子......後來表哥說阿姑當時那句話可是整整困擾了他好幾年，什麽叫‘不能生也是生’啊？做男的多可怕......
阿姑的廳子正遙對著‘醬油木’的院子。從後回廊望去，正好居高臨下可以看到‘精神病’那窗戶裏的小部份活動。我們夏天很喜歡到阿姑樓上享受二個回廊之間對流的穿堂風，並看阿姑怎麽把一塊布變成一件衣裳，也愛看阿姑或如玉熬做衣服用的漿糊，一直很奇怪那好好的米怎麽就可以熬成這麽粘粘的東西，女孩們就愛撿些阿姑不要的布碎頭把玩，這下更添加了一個新內容：注意對麵那窗子裏的動向。想弄明白這“精神病”為什麽有這‘不能生也是生’的特殊技能。
經過一番‘監視’，我們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精神病”大多在中午人人都在午睡時分，用他那一聲高過一聲的“土匪共產黨.....啊......”把左鄰右舍吵醒，天一黑下來，他就安靜了許多，並判若二人似地會柔柔地叫喚著一個名字：“妹阿...妹阿...妹阿！”……
然後我們就會聽到鐵門栓‘哐鐺’一聲，厚重的門吱開又關上的響聲，接著一抹微弱的煤油燈光束在房間裏移動著，很快那黃黃的光點就滅了，一切歸於安靜。。。。那樣的夜晚，我們是絕對聽不到那反動口號的，大家都睡的香甜…….
有時當‘瘦雞’爹深情地‘妹阿妹阿妹阿妹啊.....！！！’的一陣呼喚之後，沒有那隨之而來的開門聲，那共產黨就遭殃了，他會孜孜不倦地不停地‘打倒’，一會撼窗，一會擂門，直到啞了嗓子,沒了氣力.....
我們很是不解：這‘妹阿’是誰呀？為什麽她開不開門，進不進那房間會直接影響和關係到那晚‘黨’會不會被‘打倒’，周遭‘人民’能不能睡個安穩覺的重大問題？
阿姑告訴我們，‘妹阿’是‘精神病’的老婆，‘瘦雞’的媽，是他想休沒休掉，間接導致他變成‘精神病’的人.....
這樣‘深仇大恨’的人，‘精神病’還夜夜柔聲召喚？‘瘦雞’後來竟有了弟弟和妹妹，我們是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想來，人這東西還真是個複雜的動物。他可以為了很精神的東西去死，去瘋，也可以為了很原始的本能忘了自己舍身追求的‘精神’。
‘精神病’在神智迷亂後，記住的不是他為之瘋了的上海姑娘，而是他想拋棄的妻子！
‘人道’還是眾道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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