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高考了，心裏很平靜。沒有緊張沒有擔憂，突然覺得很放鬆。就要結束了。為了這一天，我押上了自己的命，去跟命運賭一次輸贏。現在到了最後揭底的時刻，輸了固然心甘情願，贏了不沒有喜悅。本就一無所有，何來得失？
高音喇叭在喊我的名字。教導主任說，明天很多兄弟學校的老師同學會來我們學校，你去組織同學整理內務打掃衛生。打掃衛生麽？明天就是高考了。隻能跟一幫朋友打聲招呼，算是欠他們的一個人情。那年月，人都厚道，沒有人抱怨也沒有人罵街。朋友靠的是義氣。
父親滿頭大汗趕到了學校，我有些意外。似乎所有的家長都來了，但我不敢有什麽奢望，就是沒有人來看我也不會意外。父親問我，你想吃點什麽？我給你去買。我楞了幾秒鍾，不知道如何開口。最後想了想說，可以給我買一顆蔥嗎？是的，一棵蔥。這已經是奢侈。過完春節回到學校，就身上這一套衣服。每頓飯一個窩窩頭一塊紅薯，一小片蘿卜幹。餓的時候吃什麽都香。
我沒有想過上大學。高中對我來說曾經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附近就這麽一所高中，參加高中入學考試要先經過當地政府推薦。媽媽說，你就不要想了。你爸媽沒有本事也不會求人。我沒有回答，也沒有想，在計劃進山采藥的事情。對我來說，上學是可有可無的，小學也曾一度退學。我隻想，多掙點錢，家裏有糧食吃。作為家裏的長子，我最害怕的就是全家人沒有飯吃。看著父母相對無言，唉聲歎氣，商量著家裏還有什麽東西可以變賣。讀書，對於窮人從來不是一個權力，是一個奢求
從來沒有人知道，我為什麽要如此拚命。開學第一天，班主任點名。點到我的名字，班主任說，你做團支部書記可以嗎？我不好意思地說，老師，我不是團員。老師說，那你做班長。我沒有問過老師，不知道為什麽他從72名學生中挑中了我。但是我不想對不起別人，不願意讓老師失望。我希望有一天，他可以因為我而驕傲。回想往事，這就是命運是不是？
因為當時學生參差不齊，學校舉行了摸底考試。高中的學生三分之一是部隊子弟，三分之一是鎮上的學生，三分之一來自周圍方圓百裏的農村。學校沒有公開成績，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底。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要補課。我問老師，怎麽補？老師想了想說，你就從初中開始吧。我並不意外。初中，我的時間大部分花在了做工打柴采藥，真正上課的時間並不多。我犯了倔勁。沒有退路，也沒有別的路可走。隻要你們肯教，我學就是了。第一學年結束，我所有七門功課全部拿到了滿分。
多年以後。我在夢裏依然會回到我的高中。我記得每一位老師和每一位同班同學。我會再跑著去食堂拿吃的，會坐在大操場上上課，會聽見電工室柴油機的轟鳴，會排著隊打水。我們一起經曆了人生，一起創造了不可能的奇跡。我們這個農村中學條件有多差？有的老師隻有初中畢業。高考的教室裏老師跟學生一起參加高考。大部分學生家境困難，買不起課本。每天晚上，辦公室裏，學生跟老師在一起熬夜，刻蠟版，油印資料。從早晨七點到晚上九點，全天上課，老師全部坐在教室後麵陪著學生。學校每天隻有兩個小時供電。那時候，也沒有煤油燈。每個學生用墨水瓶，銅錢和綿紙自己製作，然後去學校機電室要點柴油。晚上回到宿舍，每個人鼻孔都是黑的。如果說世界上真的有同甘共苦齊心協力，那時的老師同學就是。
當年，山西省高考錄取率是2.7%。我們班72人中有5名全國重點，12名本科。加上大專中專總共有32人錄取，有兩名學生進入了全省前25名。這個成績震撼了當地教育界，也鼓舞了後來無數農家子弟。之前，大部分學生都放棄了高考。第二年，我大弟，堂妹，一個表弟，一個表妹，同時考上了大學。那一年，我們那個1000人不到的村子總共有10人考上本科和大專。此後，那個農村高中出了名，開始有家長托關係把孩子從城裏轉學到這個農村高中。若幹年後，更成為了全省模範高中。
賭命，我贏了？三年高中生活，我白了黑發，得了夜盲症，晚上要摸著牆去上課。由於極度營養不良，身上長了潰瘍，痛到無法坐著上課。冰封雪凍的天氣，為了不讓自己犯困，站在野地裏讀書。凍僵了，回去暖和幾分鍾，再衝出去。高燒，暈倒在教室，但是不敢缺一堂課，萬一正好就差今天這道題，就差這一分？因為我知道，我沒有別人的奢侈。這將是我唯一的一次機會。失敗了，我沒有資本再賭一次。
考考成績發榜的那一天，有人特意花了幾個小時從縣城騎自行車到我家，報喜。我依然很平靜，聽著他們的興奮，似乎一切與我沒有關係。我已經賭上了命，還有什麽可以做的？成功失敗都非我能左右，何必在意。對我來說，高考結束，跟打柴回來有什麽區別？不過是又做完一件事而已。高考過去了，現在應該擔心的是現在正在做的事。比如說，我的玉米。高考回家第二天，我承包了一大片玉米。每天早晨，背個大水壺，去鋤地施肥除草。無憂無慮，我很快樂。看著綠油油的玉米苗一天一天長高。感覺這才是生命，這才是我喜歡的生活。
高考，已經是過去，歲月，平添了痕跡。讓我懷念的，不是高考，是那一段路，那一片情。我的老師，我的同學，我的故鄉，你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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