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忽兮路超遠

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

三個音節，有無窮的魔力，讓我們攀著鐵鳥銀色的翅膀，飛越整個大陸，用12個小時飛往這最後的前線，也是最初的戰場，到戰爭的殿堂膜拜，朝聖。

這裏是日與夜的戰場。晨與昏，光與暗，亙古的爭奪。勝利的一方隻有短短的半年，帶著它的徒眾，毫無節製的狂歡。夏至日，太陽大獲全勝的一天，而我們，踏著太陽的戰歌而來。

這裏是山和大海的戰場。群山的角鬥士猛烈的撞向彼此，墳起的脊背鑄成一圈岩石的城壘，把海浪不甘的呐喊阻擋在800英裏的南北兩端。Fairbanks, 中部阿拉斯加的樞紐，這角鬥場的中心舞台，被南北群山拱衛包圍，被諸神從雪峰之巔凝視。

這裏是北風，冰川和玄武岩的戰場。百萬年前吹來的雪花，累積成冰的錘，冰的碾，冰的熔爐。在搏鬥中冰川粉碎了岩石的盔甲，融化了岩石的麵容，剝露出他們黃銅的額頭，白鋅的鎖骨，精金和秘銀的脊柱。

兩三點雨山前，山間的穀地是雲團和雲團的戰場。有山穀間的風約定戰鬥的時間，有落不下去的太陽勾勒出戰鬥的隊形。隕落的冰晶，是女武神戰鬥中翅膀上打落的羽片，還不及落地，就在空中燃燒成了彩虹。

這裏是永凍土和苔原的戰場，山峰的陰影和夏天的陽光爭奪著霜的領地。這裏是育空河的戰場，蒲公英，勿忘我，藍鈴花，滿坑滿穀傳播著勝負的消息。或紅或紫盛放的花荵，是雅各的天梯，名字裏不經意泄露了這片神奇土地的豐饒和對勝利的應許。

野曠天低，山高樹小。負勢競上，爭高直指。雲杉，白樺，白楊，滿山的戰鬥隊形，每個綠色的武士都身形修長精幹，不屑於浪費一絲時間旁逸斜出，隻是拚盡全力，向上，向上。白楊的飛絮漫天，是向整座森林發出的戰書，任憑傲慢的風撕碎。黑雲杉樹頂上掛著一串串鬆塔，是呼喚戰鬥的鈴鐺，也是勝利的勳章。即使是野火過後，綠色的生命已經不再跳躍攀爭，但矗立不倒的火燒林，仍然在煙熏火燎的黑色下露出骨白的木芯，像一柄柄刺向天空的斷劍，又像一杆杆大戰後殘破的戰旗。下一年，又有新的精魂被雨水喚醒，在地底悄悄打造綠色的槍和矛，潛伏爪牙，等一記雷聲的信號，躍起，廝殺。

這是最初的蠻荒，山脈河流和那些自命不凡的人們之間，戰爭一直沒有停歇。一萬年前的踏著雪原越過白令地峽的漁夫和獵人，兩世紀前憑著三桅風帆橫跨大洋的皮毛商，百年前風餐露宿孜孜以求的淘金客，50年前的築路和石油管道工。從來沒有什麽所謂文明，礦坑和隧道，是勝利者的戰利品，也是更多失敗者的墳墓。一幕幕反複的，隻是紅色的黃色的白色的臉孔上，寫滿了恐懼貪婪絕望和不甘。馴鹿骨架磨成的刃和針，沿著萬年的時空劃過，化作將莽原切開的公路，將山脈河穀縫合的橋梁。地震，嚴寒，高山，凍土，一一被人們骨子裏的倔強戰勝。今天大地黑色的血液，以每天50萬桶的速度，注進鋼鐵的脈管，蜿蜒800英裏，讓太平洋彼端的喧囂接上北極圈的搏動。

18個小時往返的車程，從Fairbanks到北緯66度33分。我們越過北極圈，來到光的勝利戰場參與慶祝。一路上自然的造物同在鼓噪喧嘩，呐喊助威。我們穿過這最後的前線，而無數的戰爭還在不停上演。棕熊已經醒來。蜉蝣忙著在育空河每一條支流上飛舞產卵。洄遊的三文魚正從萬裏外趕來。生命和死亡的輪回，下一程的精彩，在前方等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