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涼總入紅塵事,莫笑湖山太過癡。
尚若天心無手足,何來草木托花枝。
同舟怎可相煎急,追恨終將和睦遲。
不棄慧根留作本,暖回荊楚再春池。
這個春天,扼殺武漢人的不僅是病毒,更多的是世間的炎涼。已走的,找不回失去的生命。活著的,正在受身心的煎熬。
2020年是武漢人心中永世的痛!
附:
封城45天:“我想在死前吃一塊豬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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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些同學和朋友,2月初開始陸續下沉社區,做誌願者。陸同學是我的大學同學,他已經在社區整整做了一個月誌願者。
社區這個地方,用武漢話說,是最裹筋(難纏)的地方,每天要處理居民用車、送病人、接出院病人、買菜、送菜、排查體溫等各種雜事,難免發生一些吵架罵架的事。陸同學說,這段日子,真的是遇到了各種奇葩的人和事,每天他都會把一些扯皮拉筋的事,拍成小視頻發到我們同學群裏。
昨天,陸同學主動找到我,說:“你應該寫寫那些老人的事,這是我這一個月,感觸最多的人群。老人沒手機,不會團購食物,甚至很多不怎麽看新聞,不清楚到底武漢發生了什麽,每天疫情到了哪一步。尤其是早期,很多都是稀裏糊塗地病了,還有一部分人以為是感冒了。”
陸同學負責的是武漢的一個老社區,這個社區內,有很多類似於城中村這樣的地方。這些房子多數建於六七十年代,幾乎都是低矮的平房,偶爾有一些三四層樓高。這種地方,沒有統一的小區前門和後門,封閉起來也很困難,目前武漢采用的就是“打圍”的方式。什麽是打圍?用一些鐵板子、廢自行車等把路口堵起來。
陸跟我講了好多老人的故事,其中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姓陳的婆婆的故事。為方便敘述,我用陸同學的第一人稱來講陳婆婆的事——
2月12日,下沉社區的第十天,今天照例去挨家挨戶排查。路上,遇到一對老夫妻,看樣子,大概八十歲了吧,頭發全部白了。
武漢現在四處空蕩蕩的,看著他們手牽手,我突然就覺得挺美好的,也是有點感動,我放慢了腳步,問他們需不需要幫忙提一下菜。那個時候,武漢的小區還沒完全封閉,少數人會繼續戴口罩出來去附近買菜的。
就這樣,我認識了這對老夫妻,太婆姓陳,爹爹姓王。陳太婆話比較多,她告訴我們,她和老公結婚61年了,爹爹得了癌症一年了,而且有老年癡呆症。他們生了3個兒子,娶了3個兒媳婦,三家一共生了5個孫子孫女。
因為老年癡呆,王爹爹對兒孫們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但是關於陳太婆的許多,他卻清楚記得,他可以說出陳太婆名叫陳秀娟,記得自己是22歲,娶了陳太婆,記得陳太婆是農曆三月初九的生日,記得陳太婆嫁給自己的那天,送給了他一個紅色棉布手帕,兩個人一起吃了一碗牛肉粉。
在王爹爹的記憶裏,沒有兒女,也沒有時間。好像就是前不久,他才娶了陳太婆,他老是笑嘻嘻地牽著陳太婆的手說:“這是我愛人,我要對她好。”
後來,小區徹底封閉了,我因為太忙,也忘記去關心這對老夫妻。
3月3日,陳太婆打電話說,王爹爹最近病情一天比一天重,希望我們能上門送點菜。陳太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們不會上網,也沒微信,不曉得怎麽買菜。”
第二天,我提著菜去了陳太婆家,王爹爹躺在床上,看著很虛弱。我問為什麽不去醫院,還是應該去醫院,陳太婆說,他癌症晚期了,本來就沒什麽希望。因為疫情,化療也中斷了一個多月,去醫院又怎麽樣呢?
我問陳太婆有什麽事,我可以幫忙做的。這個時候,王爹爹含糊地說:“我想吃一塊豬肉。”
當時,我就鼻子一酸。
陳太婆說,自從封城後,菜價貴,肉價更貴(前陣子,豬肉都是70元一斤)而且物資缺,他們兩個很久都沒吃過肉了。後來,幹脆小區也封閉了,這對老人徹底與外界隔絕,不知道怎麽買吃的。
我問:“你們3個兒子呢?其實可以讓他們網上訂了菜和肉,送過來。”
在我所負責的轄區,幾乎所有的老人,都沒微信、不懂網上支付、也不會各種團購,因為子女也被隔離在其他小區,無法給父母送菜。子女們就在微信上團購了食物,填寫父母的地址和電話,讓人來送貨。
陳太婆說:“兒子們不管……”
我有點生氣,老人們一輩子含辛茹苦養了3個孩子,怎麽遇到這麽大的災情,都不管父母的死活?
“我來跟他們打電話。”我說。
陳太婆大概是覺得家醜不可外揚,她有著中國許多傳統女性身上那個好麵子的勁兒,拒絕讓我打電話。
但經不住我一直要求,婆婆把手機遞給我。讓我沒想到的是,我接連打了3個兒子的手機,大兒子說,他自己都沒豬肉吃,實在管不了。二兒子,我打了四次電話,沒人接。小兒子說,他在上海生活,武漢的東西,怎麽購買,他實在不清楚,隻能去試試。說到這裏,小兒子還說:“把我爸媽的地址給我,如果我買到了,直接填他們地址。”
我感到一陣涼薄,問:“你連父母的地址都不記得?”
“我四處打工,起早貪黑四處謀生,要操心的事太多了,誰記得這個?”小兒子說。
“你知不知道你父親病重?”我語氣不好地問。
“得了癌症,神仙也沒辦法。”他說。
看著陳太婆難過的樣子,我說:“我去給你們買豬肉。”
隔天,一大早我把豬肉送到了陳太婆家,我又建議要不要去醫院,太婆搖搖頭說,他不想去醫院,就想讓我一直陪著他。
當天下午,陳太婆打電話給我說,王爹爹剛才走了,中午吃了一塊她燒的紅燒肉,說:“好吃。”
拿著手機,我一個三四十歲的男人,止不住掉眼淚。生命的脆弱,超乎了我們的想象。
我打電話喊了殯儀館的車,帶走了王爹爹。
陳太婆一直站在那裏,目送著殯儀館那輛車,她並沒有嚎啕大哭,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或者她早已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也或者這一生,已經看淡了生死。武漢的早春,依然寒冷,陳婆婆穿著一件棉襖,也擋不住她單薄瘦弱的身體。
我對婆婆說:“還是要住到兒子家裏,你年紀大了,又一個人,不能再一個人住了。”
陳太婆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她拿出一個老舊的智能手機,相機裏存了一些照片。她打開相冊,給我看了一個合影。合影上,大概二十幾個老阿姨,花枝招展地跳著廣場舞。
陳太婆說:“兩年前,我還會去和她們一起跳跳舞。後來,老王病了,我也就沒去了,全心照顧他。我們這個舞蹈隊有23個阿姨,就這一個月,聽說已經走了3個了。”
我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在這個春天,武漢的許多人沒了爸爸媽媽。
陳太婆的回答,我懂,她的意思是生死早就看淡了,跟著誰過日子又有什麽不同呢?何況,是否跟兒子一起住,也不是她能夠做主的事。
疫情下的武漢,沒有一個人是幸存者。每一個市民,都是受害者,程度不同罷了。而其中的老人,作為弱者,受害更深。
老人們因為身體和各方麵的原因,解決生存的能力更弱,他們不像年輕人那樣有足夠的經濟能力,也不會上網,甚至許多老人已經癱瘓,連自理的能力都沒有。真的希望能有更多資源和人力,去關注他們幫助他們。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父母,而且自己也都會老的。
3月7日,武漢新增確診患者人數是74人,首次降到了兩位數。但是,武漢的傷口依然在滴血,湖北的傷口依然沒有痊愈。
看到網上一個微博的評論,意思是,湖北人武漢人已經訴苦一個多月了,請別訴苦了。
我很想問問這位網友:如果你或者你的親人,正在經曆武漢的1月23日到現在的日子,我相信,你可能有更多的苦要訴。
除了疫情,湖北人還有許多的難處,而橫亙在我們心間,最深的還是那份來自同胞的排擠。防範疫情,怕傳染,我是完全理解的,但是那種辭退湖北籍打工者等做法,那些讓湖北籍的人隔離14天也不能回家的做法,我實在覺得太傷人。
一個湖北省石首市的男讀者在後台告訴我:老板直接讓他不要上班了,他說疫情結束,湖北解封也不可以去上班嗎?老板說,一年內不要回來了。其他同事都說了,隻要你回來,他們都辭職。
一個武漢朋友,2019年春天去了外省定居,前不久,6歲兒子去小朋友家玩,兒子是哭著回來的,說小朋友的奶奶說,他是武漢來的,身上有病毒。朋友很氣憤,在這裏住了一年了,難道新冠肺炎病毒,是武漢人骨子裏攜帶的嗎?
網上還看到,一個人開車回去複工,途中必須經過武漢,老板說,你可以繞到湖南或者繞到其他省份,就是不要經過武漢,不要經過湖北,哪怕不開窗也不可以的,否則你就別回來了。
經曆了生死,經曆了封城的恐慌(不要在這裏說,全國都封在家裏。湖北的封,和其他任何地方的封,都不一樣。我們每棟樓都很多確診的,每個小區都有死亡的。),經曆了一個個家庭的突然隕落,接下來,湖北人或許將麵臨更漫長的難題,那就是——全國人民的理解和接納。
這份理解,絕對不是喊一喊“武漢加油”,而是在行動上真正理解和接納這群無助的、大災過後的純真人民。
不服周的武漢人,並不是那種矯情、愛訴苦的人,對於各種援助,武漢人真的非常感恩。那個9歲小女孩說出:“我替武漢謝謝你們。”,那個86歲的婆婆出院時,噗通跪在了醫務人員麵前,還有很多很多人,都在用自己的行動感謝著來幫助我們的人。這份恩情,也會綿延我們的一生,不容忘記。
9歲武漢女孩:我替武漢謝謝你們。
86歲武漢奶奶,出院時給醫護下跪:謝謝
感恩,和舔舐傷口,並不矛盾。
其實,陳太婆,隻是武漢無數老人的縮影。在這個家庭的背後,還有很多很多這樣悄悄消失的家庭。
陽春三月,窗外鳶飛草長,一派春天的景象。武漢正在好起來,湖北也正在好起來,但是湖北人心頭的傷口並未愈合,那傷口依然在痛,依然在滴血。
請允許湖北人武漢人一邊在努力加油的同時,繃不住的時候,讓他們放聲再哭一會,好嗎?
願武漢,再次繁華似錦、車水馬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