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是民國時期上海的才女,上海美專師從劉海粟,不僅繪畫功底深厚,而且特別喜歡詩詞歌賦,受家庭熏陶,很小就喜歡詩詞,並能全文背誦《紅樓夢》巜西廂記》,奶奶陸續在1917年至1969年寫了上百首詩。我對奶奶非常崇敬,看了他的詩感慨萬千,拿出一些與網友分享。
寄詠沂
與君初締交,花玉共綺年。
涼月照春申,飲酒鋪竹簟。
談笑仿古人,秉燭夜遊園。
良會詎能久,相語更留連。
晨曦同學武,茶蘼露未乾。
流泉濯素手,柏影時蹁躚。
客歲復重遊,風景獨依然。
俯仰倏成昔,嫋嫋綠楊煙。
追君舊行蹤,徒此挹高賢。
詠沂:奶奶在上海的蜜友
別女行
和樂一家春,何當我獨行?
骨肉各一隅,豈不為犧牲。
犧牲何足惜,寧不傷我情。
惆悵臨行時,依依出天真。
聲聲呼阿母,淚已濕征塵。
顧此一相別,安可期相親。
春暖涉春波,誰與共芳晨。
不見嬌女笑,徒聞江水聲。
江水碎我心,此情難以伸。
萬事都餘恨,舐犢黯傷神。
神形倶不寧,此別為何因。
人生衹百年,曷極其酸辛。
回頭望江南,空有淚痕新。
奶奶1917年與從法國巴黎大學留學回國的爺爺成婚,隨爺爺北上,居北平屯絹胡同,北平政局動蕩風煙迭起,遂感骨肉分離,歸期無限,寫下此詩
白帝城歌
蕭條白帝城,代謝名未更。
青山含昔怨,殘棋空一枰。
先帝吞吳舊英名,誓師掃境圖東征。
野花芳草燦如糝,東風落日山禽鳴。
誰知雄圖終末成,傷神蜀鳥空聲聲。
聲聲浮雲倦遊人,憂國思親千裏程。,
年年江上頻自去,朱顏凋謝名益輕。
垂髫空負壯遊誌,今日心搖如懸旌。
愁覘古跡蒼茫裏,蕭條依舊重行行。
詩作於一九三三年,短居宜昌。
夜抵漢皋
江南芳草送歸舟,水上春寒似早秋。
曲岸迴煙飛白鷺,數行漁火到瓜州。
白雲似絮晚風和,遠水連天天接波。
佳話徒傳洛妃枕,長空澹澹剩魚歌。
在一九二九年至一九三四年奶奶幾次往返四川、上海兩地,留下遊興之作。
送別
平生從未解離憂,別淚年年笑女牛。
偏是今朝灞撟雨,丹楓瑟瑟戀行舟。
聚散倥傯似水萍,鴈聲如剪碎郷心。
黃花一樣同人瘦,祇爲臨歧別恨深。
一九三三年至一九三五年之間,是奶奶與爺爺離別之作。爺爺與奶奶完婚後赴法國繼續學習,海天相隔,爺爺回國後,仍然聚少離多,故作此詩
航海家寄
燕雲映客影,征雨濕春衫。
去去涉滄海,大哉浪接天。
裂地崩山來巨嘯,思親無限意綿綿。
魚目雜星火,深霄共月明。
依稀見蜃市,蚌幻女娉婷。
須臾丹砂點海麵,晹穀春回雲有聲。
一九一七年七月七日,張勳複辟,爺爺奶奶離開北平,乘船避難上海,途經茶山,遭遇風浪。想起國家動蕩,由感而作。
春曉
幽烏報春曉,披衣逐花笑。
垂楊拂我裳,才知眉未掃。
一九二O年奶奶回四川老家而作。
過灘
客心最苦泊,落日計歸程。
魚父含杯唱,鳧雛傍母嗚。
巒花迷遠近,岫雨乍晴明。
唯有上灘險,拖船佝僂行。
一九二五年奶奶返川,途徑三峽所作。
奶奶自序
予母愛讀唐人詩,故予在懷抱時,已能背誦琅琅,蓋雖未解詩之意義,但覺音序鏗鏹,每一曼頌,似乎別有會心,自適其樂。久之,竟竊學焉,此為予平生好作小詩之始。
然國風、雅、頌,率多哀怨之詞,後世相傳者,仍不乏悲憤之句,以及勞人思婦,繡閣瑩窗,猶多懷才不達,壯誌難申,借感慨而與歌,抒煩我鬱於晨夕。若然,是詩能怡情,亦能苦人者也。使予不識詩,或得以少煩惱,豈非好之,適足有以自相苦耶?予即好作小詩矣。
及長,遭大故,蒙族叔親授讀,並勉以丕承先緒,乃矢誌於文章。究以多故,難專於學,始藉出嬪,冀資深造。嗟呼嗟呼!不意以急起直追之心,反因之而陷於畢生之不幸運也。予性好靜,以祖母愛護之深,一旦為婦,家事初學,且弱質,誠不勝井臼,致使菽水難歡。平時向學之殷,反一變而為綺玉年華憂傷滿懷矣。"讀書"二字已付之無何有之郷,逺不如作女時之為得也。更以客居異域,時切思親,於無意間竟一返其覆轍,自傷暴棄,仍作詩焉,使憂能傷人。予未似古人窮愁壽夭,亦屬祖蔭,與本身之僥幸皆深,然而自知無作詩真才,僅願得舒發鬱結,故對於一切學作,係付之隨作隨棄矣。
茲長夏無聊,偶檢書櫥,得舊作若幹章,亦狼跡散漫,所遺十之一二而己。翻閱之,似頗有雅言存在,誠有所不忍契置者,乃更搜集近作,趁此蟬噪青槐、煦煦南風中,抄録成冊。雖屬崎嶇歌曲,亦可以誌讀書無成,淪為管家人,作畢生不得意之紀念,自序自存耳。詩後作文數篇,予以窗課也,亦拾其殘餘而己。內《戒打牌文》與《黨人被捕記》,係遵阿舅命,留與其子作誦讀者。老人之意,實暗寓警戒,故特存之,今附諸詩末,正所以以誌不忘舅言,非自炫能文也。
丙子年
公元一九三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