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老爸通電話。老人高興地告訴我,最近退休工資加了,每月加450元,補發十個月,再加上當月該發的工資,本月一下子有九千多元進賬。九十六歲的老爸很高興,笑著吟了一句詩:留得殘軀抵萬金。
這句詩不是我老爸寫的,這是他親家,我弟弟的嶽丈的詩句。我弟弟的嶽丈是上海一位民主黨派人士,經營過房地產,屬資本家. 他反對國民黨的腐敗,對新中國曾寄以希望。他很有才氣,喜歡寫詩自娛。解放前某小城有一名優名香玉,當地報紙征聯,要嵌入香玉的名字。他以“眾香國裏無雙士,群玉山頭第一人”拔了頭籌,得大洋一元。 他年輕時還寫過小說,寫著玩,從沒有送去發表。
我老爸有時也愛吟詩。記得我在貴州時,一次回上海,和老爸約好在桂林見麵,同遊漓江。老爸就此寫過幾首記遊詩,中有兩句“水繞群山山抱水,小輪父子渡漓江”。風景親情都在其中。給親家看了,他吟之再三,大賞。於是他也給我爸看了他寫的詩。“留得殘軀抵萬金”就在其中。那幽默,內在的傷感,帶刺的蘊藉,以及活化老杜詩句,使我爸過目不忘,愛不釋手,兩人後來就有點相見恨晚的感覺了。
老爸的這位親家為人正直,做事非常認真。公私合營後房產都“被主動”捐公了,文革後還受衝擊,隻得搬到人家一個小閣樓裏居住,他都淡然處之。盡管蟄居如是,他還關心國家大事,訂《紅旗》,看《參考消息》。他愛動腦子,鑽學問,有次花了一整天時間,去弄懂高斯如何作正十七邊形的方法。裏弄裏安排他去做義務交通糾察,他準時到崗,大熱天站在十字路邊,戴個紅袖套,指揮南來北往的車輛行人,認真得不得了。好像大上海沒了他,馬路上車輪就轉不了一樣。但他生活不拘小節。我弟弟結婚後,他第一次來我家會親家,左右兩腳上的鞋子,竟然穿錯了,不屬同一雙。 大家失笑,他也不以為慚。
他身體不好,有高血壓。文革後期,沒事幹,突然起了要將郭沫若的舊體詩都和一遍的念頭,後來不幸中風,壯誌未酬,溘然而去。我爸一直說,如果不去用腦筋和郭老的詩,恐怕還不會走得這麽早呢。
開追悼會時,我弟弟為老嶽丈寫了挽聯。第一副頗貼切老人的脾性,人人說好,但不能用。後來寫了另一副,官方和民主黨派都認可,其為:
一片真心,處人處事;
滿腔熱血,為國為家。
那一副大家都說好的挽聯是:
學者精神,詩人氣質;
孩兒脾氣,菩薩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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